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这一场乱局惨事竟没有惊动外人,也没有引来半个人的围观,看来越是冬寒,越是好眠。果然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可今夜无月却有雪,不知何时,雪再度无声无息的落下,又急又密,轻雪渐渐覆盖了烧焦的残肢断臂和乌黑血迹,覆盖了一切罪孽和血腥,不多时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丁香伤着了,杜衡是痛心的,但他到底历经生死,尚且能镇定的打扫院落,冲洗血迹,燃一把檀香驱散血腥气,还有工夫撩开门帘儿,瞧一眼丁香的情形。
房中燃了凝神静气的沉水香,灯影微微晃着,烙印在窗纸上,拖出纤长而淡白的影儿,房中一片死寂,有些压抑和沉郁,像床上丁香那纤瘦的背影儿,连呼吸都低不可闻。
丁香背心上的血迹有些半干了,将衣裳与肌肤黏在了一起,稍稍扯动衣裳,便牵动了一整块脆弱的伤口。落葵握着雕花铜剪,小心剪开伤口周围的衣裳,又拧了温热的帕子,一点点浸透半干的血痕,终于小心的揭开覆在背心的衣裳,露出凝脂般背上的刺目伤口,那伤口细小却深可见骨,溢出的血裹着点点绿色烟雾。
而沿着伤口,生出一根根如蛛网般的绿色脉络,脉络相连,形成一张墨绿色的鬼脸,可怕的是,这鬼脸竟还有缓缓的蔓延扩大之势。她以指挑起些鲜血,轻轻一嗅,神色微变:“苏子,是天尸毒。”
苏子微一颔首,深吸了口气,指尖轻颤在她的伤口周围轻点了几下,旋即一抹幽幽蓝色浮在了伤口上,轻轻颤动,那蓝色没入伤口中,将绿色蛛网拘在原处,阻止了此物的蔓延之势。
“主子,苏将军,丁香可还有救。”杜衡不知何时闪身进来,轻声附耳问了一句,声音微微颤抖,隐含愁绪。
落葵不语,只点了点头:“外头都料理干净了。”
杜衡轻声道:“干净了。”
苏子松了口气,沉凝道:“我已护住了丁香的心脉,性命暂且无碍了,杜衡,明日一早,你与我一起送丁香去骐麟观疗伤,这几日,你就守在观中,若一切顺利,不过三五日也就回来了。”
听得苏子如此说,杜衡安下心来,拧了个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丁香被烟火熏黑的脸庞。
夜色依旧深沉,杜衡重新在廊下挂了点燃的风灯,风雪扑簌簌打着旋儿落下,影影绰绰的一抹昏黄,像是月华轻笼,冷清却能照亮前路。
苏子握了握落葵的手,斟酌道:“京墨一定会问今夜之事,打算怎么说。”
落葵扬眸向外,静静望了会儿飞旋不定,如同棉絮般的飞雪,一点点融到她的心底,方才一片乱象,她并未来得及多思多想甚么,但现下平静下来,她已察觉到了京墨与曲莲的不妥,既有所察觉,那自然便不能将此事实言相告了,她收回眸光,定定望住摇曳的烛火,微微沉吟道:“曲天雄曾是万毒宗的外事弟子,而他又与靛蓝素来不睦,今夜之事应与靛蓝蒙馆无关,与咱们所查之事亦无关,想来是这些日子霖王接连受挫,狗急跳墙了,叫曲天雄想法子来杀我的。无妨,我想个说法应付过去就是了,左右莫要泄露你我所谋之事就罢了。”
苏子略一颔首:“也好。”
院落中空寂无声,而主屋的窗下燃了一盏灯,萤火虫般的一点昏黄,照上淡白的窗纸,京墨的侧影映在上头,隐约可见焦灼而惊恐的神情,周遭早已平静了下来,京墨仍惊魂未定。
他送了曲莲回房,再神思恍惚的去了落葵房中,才惊觉房中竟空无一人。他想了想方才的乱局,才惊觉从始至终,落葵都没问过他如何,可有受伤可有受惊,甚至,甚至连多瞧他一眼都没有,他失魂落魄的倚在门边儿,想走却又不敢,他着实怕了今夜的凶险,终于还是捡了妆台前的绣墩坐下,猛地抬头,却见菱花镜中自己那张惊吓过度而苍白的脸。
厚重的靛蓝团花棉门帘打在门框上,闷闷的声音惊动了京墨,他猛地起身回首,却见落葵进来,忙颤声道:“没,没事了,丁,丁香怎么样。”
落葵掩口打了个哈欠,不疾不徐的换了安息香,引燃炭盆,烤了会儿冻得生疼的手,才缓缓道:“没事了,只是些皮肉伤,过几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京墨一把握住落葵的手,牢牢握着,一刻也不肯松开:“方才太吓人了,那些是甚么人,来杀你作甚么。”
落葵扬眸,定定望住京墨:“你真想知道。”
京墨重重点头,一脸笃定,他不想这样稀里糊涂的活着,更不想哪一日稀里糊涂的死掉。
杜衡端着雕荷花紫檀木圆茶盘进来,上头搁着一只菡萏莲瓣瓷碗,冒着袅袅热气。他递给落葵,轻声道:“主子,刚煮的安神汤,你喝一点早些歇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