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凝眸望着落葵,她打心眼儿里心疼这个嫡亲外孙女,虽未留在身边养大,可教养的行止规矩丝毫不差,只是没有爹娘心肝肉的疼着,自小便没有甚么孩子气,她点了点落葵的鼻尖儿:“你啊,真是半点儿也不像你母亲。”
母亲是先皇和太后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小的孩子,疼的如心肝儿肉一般,自然娇宠单纯,若她还活着,也一定会将自己疼的娇宠单纯,落葵蓦然垂首,可惜自己无福。
太后轻轻抚着落葵的手背,一下一下,温厚入心:“原该婚事定下,便复了京家那小子的伯爵之位的,可你二哥说婚前复了位,怕他亏待你,要再等等看。”
若是薄情寡信之人,复不复位,何时复位,都是无法改变甚么的,若是有情有义之人,即便无官无爵也会白头到老的,落葵满口苦涩:“不会的外祖母,这伯爵之位迟早得复,迟一日早一日并没甚么不同,外祖母莫要忧心。”
太后紧紧攥住落葵的手,沉沉一笑:“葵丫头,只要外祖母在,绝不叫人欺负了你去,若有一日外祖母走了,也定会给你谋个长长久久的好日子,外祖母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叫京家那小子不敢低看了你,叫你以后富贵无虞,再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落葵心头一酸,鼻翼微张,几欲垂泪,因母亲早逝,她自幼是在宫外长大的,幼年时倒是时常进宫请安,可自打父亲坏了事,她便益发落魄的见不得人了,离这拜高踩低的宫城自然是有多远,便躲多远了,一年到头也就只有中秋,冬至与除夕才进宫见一回太后,以示自己虽落魄不堪但仍努力活着。天长日久之下,心里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后来她年岁渐长,太后开始张罗着给她议亲,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五十户清贵人家,却没一户入了她老人家的眼,好容易相来个云良姜,却被扼杀了,落葵仍记得当年太后怒气冲天的模
样,逼着陛下下旨狠狠申饬列侯,她彼时还笑称,自己又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凭甚么叫人人都能相看得上。
可太后却是真的恼了,竟破天荒的将给脸不要脸这句话骂了出来,说她养的花朵一般的嫡亲外孙女,只有她挑人家的,没有人家挑她的,列侯府相看不上,合该下旨狠狠申饬一番。
现如今落葵的婚事仍在等着观星斋占卜吉日,但太后却早早的列了她的嫁妆单子,她这才知道,自打她落地,太后便开始备上了嫁妆,小到一双绣鞋,大到一座屏风,她都精心挑选,这些年来慢慢积攒,那厚厚的嫁妆竟抵得上公主的份例了。
落葵捻着那厚厚一摞嫁妆单子,贵重如巴掌大的随珠,罕见如镶了翡翠象牙的黄花梨屏风,甚至连金丝楠木的棺木都赫然在册,还有大片京郊的庄子田地山林,她一边咋舌一边忧心,连连劝说太后逾制备嫁,怕是不好。
太后却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嗤道,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体己钱,便是都给了落葵,也没人有权置喙,况且她是低嫁,若不将嫁妆备的厚一些,恐以后的日子要受罪。
从殚精竭虑的相看议亲,到事无巨细备嫁贴补,再加上今日的震惊,这十数年的明里暗里的护佑悉数涌上落葵的心头。这么些年了,这个在深宫里困了一辈子的妇人,虽待她一向不热络,可明里暗里的回护照应,她心里是明白的,也是真心孝顺侍奉这世间她唯一血亲了,即便是双亲皆亡,孤苦伶仃,她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太后仍当她是心头之宝,不容旁人小觑半分。
祖孙二人相互依偎着,一瞬儿细细低语,一瞬儿开怀大笑,忆起故人时黯然伤神,念及来日时满怀希翼,日头就在这亦喜亦忧中缓缓西斜,再抬眸时,外头已经暮色降临了,落葵笑道:“外祖母,家宴快开席了,外孙女陪您过去罢。”
太后身边的林嬷嬷是陪嫁进宫的,与她风雨相伴数十年,看着她一日日枯槁老去,垂垂暮年,那些年,在王后位上的每一回沉浮都催白一把乌发;每一条刀刻般的皱纹里都埋藏了丧夫丧女的苦痛绝望,如今她虽贵为太后,却仍晚年难安,终日挂念嫡亲外孙女的前程;林嬷嬷心里明白,太后不是个热闹之人,再加上落葵一命是用长公主一命换来的,太后心里总有难以解开的芥蒂,再心疼落葵,也只是放在心里疼,面上甚少露出来,偏生落葵也是个冷性子的,请安规矩侍奉孝顺做的一丝不差,可两个人总是隔了一层,总也没有血肉至亲的热络和亲近。
备嫁这些日子,太后人前淡然从容,人后却泪流不止,就像当年嫁长乐长公主那般,每备上一件儿嫁妆,心便疼上一分,林嬷嬷瞧着劝着,直到今日祖孙俩亲昵起来,她唏嘘不已,原本是血肉至亲,明明是该最亲近的两个人,可偏偏冷了这么些年,耽误了这许多的天伦之乐,但愿,但愿以后有补回来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