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接道:“不妨讲来听听。”
武元衡笑了一笑,说道:“故事比较趣,但却是卑职幼时亲眼所见,是真实的。卑职也正是从这个故事里,领悟出了为人处事的道理。大人若不嫌弃,卑职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不远处,俱文珍又扯着高固嘀咕上了:“高将军,你看那个白面书生,真是礼狂妄。大人让他坐,他就当真坐下了。看那表情神态,就像是跟大人一般大一样。这也太不懂礼数了!”高固看着俱文珍眨巴了几下眼睛,不说话。俱文珍愣了一愣,喃喃的说道:“还真是个闷坛罐子……”
凉亭里,武元衡徐徐的说道:“卑职幼年时,曾跟一位民间郎中学医。此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也没什么名气,但医术很高明。那时正值安史之乱刚刚平定不久,四方战乱频仍。许多受伤了的军士,都来找他医治。此人不管来的是将军还是小卒,不管是有钱的还是付不起诊金的,都悉心照料,直到他们康复。他也因为做了这些善事而开心。可是没过多久,那些刚刚治好伤的军士,又带着伤回来了,再找他医治。”
武元衡的声音是那种特别柔和又富有磁性的,萧云鹤在一旁细心的听着。
“那个郎中,依旧很细心的给军士们治好伤病,让他们回到军中。可是这些人,用不了多久又再次带伤回来。终于有一天,这位郎中感觉厌烦甚至是有些恼火了。他觉得,这些人治好了也是白治,刚刚伤好,又到阵上去厮杀,惹得一身伤回来。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治,让他们就这么伤着。于是,他弃了药箱躲到山林里隐居起来,再也不给人治病了。”
武元衡顿了一顿,微笑说道:“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依旧给人治病治伤,就像以前那样的细心私。卑职曾经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当时他告诉卑职----我就是个郎中啊!从此以后,他就一直给人医伤治病。直到自己老死。故事,说完了。”
萧云鹤听完,感觉有些怪怪的看着武元衡:“这就完了?”
“完了。”武元衡笑了一笑,“卑职曾说过了,这个故事会有些聊的。大人肯定在想,此人一定得到了许多人的尊重,从此名扬天下或是还有别的什么曲折的故事发生。对么?”
萧云鹤不置可否,微微皱起眉头,细细的玩味着武元衡那个故事里地最后一句话:“就是个郎中。”
对呀,既然是医者郎中,治病救人就是本份。除此之外。还想那么多的事情干嘛呢?还管那些人伤病好后会不会再次受伤、会不会过得比以前好或是比以前差干嘛呢?救人便是救人,仅此而已,十分的简单。
萧云鹤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你说,这个故事给你的启发很大。所以。你如今做官,心里就只装着皇纲国纪和民生百姓,不想其他的事情。对么?诸如权贵的压迫、流言蜚语甚至是自己地荣辱前途,也没有去想太多,对么?”
武元衡的眼神里闪出一丝略带欣喜和赞赏的光芒,仍然只是微笑的说道:“卑职没有大人说的那么伟大。卑职想地,只是在其位谋其事,尽到应尽的本份而已。”
“唔,好一个尽到应尽的本份,说来容易。做来却是难哪!”萧云鹤说道,“伯苍,假使你不仅仅是一个县令,而是一个刺史、宰相甚至是当朝首辅重臣,你又当如何呢?”
“这些事情。不该想的时候,卑职是不会想的。”武元衡淡然说道。“当县令地时候,就只会想着县令应该做的事情。做好自己的本份,对我来说,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地。”
萧云鹤微微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来,你既能当一名称职的县令,也能当一名称职的刺史、宰相甚至是首辅大臣了?”
武元衡拱了拱手:“卑职不敢。如此狂妄羁的事情,从来没有做过设想。卑职德才浅薄,充当一县令犹恐不能称职,不敢奢想这些事情。”
萧云鹤却是呵呵的笑了起来:“伯苍啊,我知道你有才学,有能力,有报负。只不过,你不像大多数的读书人一样,喜欢把济世安邦这样的大志宏愿挂在嘴边,而是装在心里。你这样的人才,不管担任了什么样地职衔,都必定是能够胜任的。眼下这个区区六品县令,实在是太过屈才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适合你的环境?”
“没有。”出乎萧云鹤的意料之外,武元衡居然回答的十分干脆,表情也依旧是那副微笑地样子,不急不徐的说道:“天下之大,莫重于民。身为父母官,卑职觉得没有比奉公为民替百姓做点实事有价值地事情了。大官是做,小官也是做。不管做到什么样的官,都是为君分忧为民请命。大人说区区六品县令,卑职却不这么认为。这道:“俱文珍,你们三人在此看着马匹,顺便找一找今晚落脚的地方。记着,最好是不好叨扰惊吓到百姓,别老是一口一个官腔的吓唬人,就当自己是行路的旅人。我和高固,去前面的小村庄里看看。”
俱文珍应承了下来,和另外两外侍卫留下。他们之前都是来收过租的,附近百姓可是对他们不陌生。所以萧云鹤特意没有将他们带在身边了。
萧云鹤和高固二人走在田梗小陌上,朝那个村庄靠近。这时,不远处的草丛堆里,突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尖叫起来:“坏了,有人来了,跑!”
一群孩童,从不远处的一丛乱草堆里钻了出来,撒腿就跑,有的手上还提着小蔑篓或是抱着一堆草梗。这里可是一片水田,秋后仍然十分的泥泞,这些小孩子们显然被两个陌生人给吓坏了,只顾往泥水里趟,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泥。还有两个年龄小的,不小心就摔倒在了泥田里,前面的伙伴将他们拖起来,仿佛见了瘟神一样的只顾着逃跑。
“这么泥泞的地方,那些孩子们为什么要跑?”萧云鹤皱了皱眉头,看向高固说道,“这是……水稻田吧?关中什么时候开始种水稻了?”
高固微微笑了笑,心想像汉王这样从小在京城长大的皇子,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于是说道:“关中种水稻,已经有数十年了。大约从开元年间就开始了,由当时的宰相姚崇提出的。”
“哦,名相姚宋之一的姚崇?……”萧云鹤略自沉吟了一句,心中想道:李隆基这个不孝子孙,看来登基初期的确还是办了一些事情的……
那群孩童已经跑过了这片水田,消失在了前方拐角的树林边了。田梗道路泥泞,高固一面在前方踩下草梗开路,一面对萧云鹤说道:“百姓们缺粮,就会出来捕些鳅鳝、挖些野菜来充饥。刚刚那群孩子们,估计是在这片荒废的水田里抓泥鳅、挖野菜。看到生人来,于是被吓坏了。这些田亩,都是大人名下的产业,由谁租种了,旁人未得允许是不能乱动的。否则就罪同盗窃或是抢夺。所以……那些孩子们才吓得跑了。”
“原来是这样……”萧云鹤点了点头,心中想道:租种了这一片永业田的佃户,估计是出去逃荒了,田地也荒芜了下来。
二人缓缓步行在泥泞的田梗路上。走了许久才出了这片水田。放眼一看,可能有近百亩地界,全是荒芜的。萧云鹤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朝前面挥了挥手:“走吧,去这座村子里看看。”
两旁是一片树林,中间一条两丈宽的泥泞山道。偶尔有一条开出地小路朝旁边蜿蜒进去,形成一条支路。那里就是百姓们的房舍。每条支路进去,一般都会有三五户人家。
萧云鹤挑了一条小路走进去,满地的泥泞崎岖难行,二人的靴子和锦袍边缘都沾上了一层泥水,颇有些狼狈。
好不容易到了一户人家前。却见栅栏紧闭,门也关着,屋里也没有人声。再接着走访了旁边的几户人家,还喊了几声,也是一个人也没有发现。
莫非都不在家?奈。萧云鹤和高固只得沿着原路返回。正走到那条小路上行到一半,却看到前方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
萧云鹤和高固,都不约而同的心头震撼起来。
一个大约只有十岁左右地瘦弱孩子。身上只穿了一条破烂的裤子,左边肩膀上搭了一条布袋,赤着脚走在泥泞的小道上。他的肩膀上拖着一条麻绳,在使命的往前拉。可怜路面太过泥泞滑溜,他三步一退,很是有些难堪。
而那根麻绳后面,接着一块装了四个小轮子地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
看那情形。女人大半是瘫痪了,正有气力的趴在木板上,心疼而又慈爱的唤着:“小心着点哪,孩子!若是累了,就歇上一会儿。娘没事,道:“我娘饿坏了,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拖着她去五家沟讨点吃地。”
“五家沟,就是这后面住了五户人家的地方吗?”萧云鹤说道,“那里我们刚刚去过,今天没有人在家呀!”
小孩十足伤心地说道:“娘,五家沟的人,怕是也逃荒去了,没人了……”
女人也是伤心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还是别管娘了,让娘这个废人死了吧,免得拖累你。”
“不,娘!”小孩马上俯下身来抱住了女人,泪眼汪汪的看似就要哭起来。
萧云鹤心里一阵阵发酸,轻言问道:“孩子,你爹呢?”
“死了。”小孩有些哽咽的说道,“打仗打死的。然后我娘很伤心,天天哭,就生病了,瘫了不能动了。”
“那你们……”萧云鹤都感觉自己喉间有些梗塞了,尽量平静的说道,“没有领到抚恤金吗?官府,没有来接济你们吗?”
“有啊!”那个女人有气力的说道。“刚来的这个武县令,是个好官。拖了两年多的抚恤金,他一来就发下来了。可是……可是我们之前欠了太多的贡奉啊!这些钱刚刚拿到,地甲和里长就收了去,说是要进献给将军大人地。本来我们租的田就没能种下来,但一样还是要交贡赋,要退也退不掉。太多人逃荒了,田地多了没人要。哎,可怜他爹用性命换来的钱,却没能让我们娘两吃一顿饱饭。于是只好在村子里四处行乞,让好心的乡亲们接济我们娘俩。只是苦了这孝顺又懂事的孩子啊……”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萧云鹤感觉。那个妇人的话,就像是一道道凌厉的鞭子,狠狠抽在了自己地脸上、身上和心头上。他真的想挖个地洞一下钻进去,从此不要再出来见人才好。
虽然他知道,这并非就是他萧云鹤的错……可是他现在就是一位将军啊!以前的将军大人。现在的汉王!
高固在一旁也将这些话听了个清楚,这时看到萧云鹤神色变得一阵凄然,心中都替他难过起来。在一旁轻轻说道:“公子,这……不是你地错。”
“那……难道是你高固的错吗?”萧云鹤长叹一声,摇起头来。
那对母子有些紧张而迷惑的看着情绪激动的萧云鹤,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在这时,小孩有些兴奋的指着萧云鹤身后,大声叫道:“辉哥!”
“小仨儿!”萧云鹤身后也传来了一声唤,然后一群孩子都跑了过来。为头地一个孩子,大约十三四岁。比其他的都高大许多。他们警惕的看了萧云鹤和高固一眼,对那个孩子(小仨儿说道,“跟我们来,你娘今晚有吃地了!”<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