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2 / 2)

城头一片死寂。

那少年的眼中充满了一股接近绝望的哀求,他看着祖大寿,还想说什么时,却听见了身前有几下轻轻的“滴哒”声。他循声望去,却看见祖大寿身后的青砖地面上掉落了几滴鲜血。

少年抬起眼默然凝视着祖大寿,此刻祖大寿似乎已成了一个石像,动也不动没有一丝的反应,任由那少年继续挺直身躯跪在自己身侧。

又过了片刻,那少年突然弯下了一直直挺挺地跪在祖大寿面前的身躯,对着祖大寿连叩了三个响头,也不说话,站起来转身一步步走下了城头。

他来时是一路飞奔上城,现在去时却走得慢得出奇,一步一步的似乎要在地上刻上脚印。

只是这一路去,那名少年人没回过头。

城门的翁城里起了一阵嘈杂,紧接着响起了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城门开启声。

站在城头的祖大寿闻声一惊,急转身要问时,一个仆人打扮的人已经冲了上来,一头跪倒在他身前哭道:“大人,不好了,我家少爷说要出城救老爷,叫我传话要大人好好照顾我家夫人……”话没说完,又是一个仆人奔上城来带着哭腔道:“大人,刚才少爷说奉大人您的将令,打开城门,带着二十家丁杀出城救老爷去了!”

祖大寿大惊,急忙望向城外,只见一支二十来骑的马队聚成一个密集的楔形,人人头扎白巾,全身白衣,楔尖上的正是那名少年,正快速奔向包围着五百明军的后金红旗军阵。

祖大寿顿时浑身一哆嗦。这少年虽说没真正参与过大军对决,但却是自小在关外明军与后金的战斗中长大,又是自己手把手从小出来的。毫无疑问,他和自己一样清楚,只要城外由皇太极亲自率领的四万八旗精锐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这二十人,哪怕城内三千人全部出动,也十成十只要片刻时间便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此刻那名少年所率的人马全都头扎白巾、身着白衣出城陷阵,显然没真的指望能救出他父亲,也没想着自己还可以活着回来,而是抱了今日要和他父亲同生共死、战死沙场的必死之心出去的。他那一身白袍、白巾其实是提前穿戴好的一身孝衣。

祖大寿完全没想到这少年会这么做,居然、竟然会以身殉父。他陡然心里一阵锥心般的疼痛,头上立刻出了一片黄豆大的汗珠。祖大寿猛地闷哼一声,抽出战刀狠狠一刀劈在护拦木上,随即大吼道:“准备红衣大炮!”又命一千人马下城,分两列掩在已经关闭的城门后,再命将城门的门闩和顶门柱下了,只是虚掩着城门。

他一面部署,双眼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城外的情况。

白袍少年的头上没有戴战盔,只扎了一条葛麻白巾,身上着了一领重铠,外面罩着葛麻白袍,胯下白马,一柄大漆握把的飞瀑直锻纹倭刀平端着竖在身侧。在他的前方,是密密麻麻的后金骑兵们。一大片红色海洋。白袍少年这时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红缨帽檐下一双双森严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这一行人。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象是对自己这二十一人的冲锋完全不屑一顾,又好象他们看着的已经是一群死人一般,竟然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厮杀所动,只是坚硬而冷静地耸立着,齐刷刷地端着手中马刀,仿佛是一片红色的能扼杀所有生机的死亡之海。

这就是身经百战,号称“天下精骑”的后金八旗军。

就在白袍少年将要冲进后金大阵的时候,城头的两门红衣大炮抢先发出了巨响,两发炮弹在城外沙地上炸开腾起了浓浓的黑烟,随后全城的大炮都震天动地的一齐轰鸣起来。

白袍少年的嘴唇一下子紧抿成一条线,面颊上的两条咬肌突地鼓楞起来,手中的倭刀猛然举起直指身后清澈的蓝天,带着翻滚飞扬的阵阵黄沙,在城头为他而发的隆隆炮声中,率先冲进了那片红色的死亡之海。

他一路过处,发出了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和尖锐的金属磕碰声,还有人、马凄厉的喊叫声,那柄倭刀在他身前左劈右砍狠狠地挥舞着,刀身拉过的一道道闪亮弧线上飞舞起大片大片的血花。很快,他的白袍上就溅满了大大小小鲜红的血迹,小的犹如梅花,大的好像荷叶,先前血迹的在白袍上慢慢地渗开去,新的又不断地飞溅上来,如同正有人在他的袍子上肆意挥洒着一幅红色的泼墨大写意。

面前热气腾腾的鲜血、凄厉的惨叫以及兵器铿锵的撞击声、战马嘶叫声和大炮的轰鸣混杂在一起,竟然很快让这个抱着必死之心经历第一次大规模沙场杀伐的少年人,进入了一种近似疯狂的状态。他的浑身上下透出了一阵阵凌厉的杀气,扫掠对手时的眼神里飞起的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碜人光芒。<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