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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他哥 姬泱 56310 字 2019-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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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的上元灯节,一共十五天,从饺子爆竹鞭炮,到看花灯吃元宵,从除夕折腾到十五,这年才算过完。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爹一个人窝在西苑念经祈福。

朝会早就散了,户部也提前多发了一个月的俸银,让在京的官员回家买肉打酒过年。

除夕那天我,老崔,小莲,黄瓜,居然还有谢孟,我们几个都留在小行宫吃饺子。我看到小莲没事很高兴,他直安慰我说他没事。那天大理寺的人来‘请’人的时候,其实崔碧城已经几乎把那个罗大人‘劝’回去了,是小莲自己愿意和他去大理寺的。

他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与其让他们提心吊胆的过不好年,还不如一下子查清楚,这下子大家都可以安生过新年了。”

我,“……”

虽然小莲来历不明,身世成谜,可我总算还知道一件事,他是个斯文俊秀的有色目血统的漂亮孩子,他不会好像一个雍京痞子一样说话的。

这话不像他说的,到好像是老崔说的。

我摸着下巴暗暗琢磨。

果然,吃饺子的时候我暗自留意了一下,老崔和小莲有时会聊一两句,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老崔把他视若无物了。

那天我只见过文湛一面,就是开始放烟火的时候。

我曾经想过去找他,也许我们可以平心静气的说会儿话,当然,也是因为那天晚上的饺子宴实在太丰富,除了羊肉萝卜我没有吃到之外,茄子,小鱼,韭菜,蛎黄,猪肉大葱被我吃的肚子滚圆,我甚至还在五个饺子中吃到了凤化四十年锻造的崭新的铜钱。

明晃晃的黄铜锻造的,刻字清晰,没有铜锈。这些铜钱都是直接留在户部存档的母钱,是用来做模子铸造天下通行制钱的。我吃到了五个,实在是个好兆头,看样子来年会有好兆头,大吉大利。

年夜饭上不但有好吃的饺子,还有用陶罐盛的热热的黄桂稠酒,又甜又暖的,好喝极了。一不留神,我就吃了个肚子溜圆。

我们吃饺子的时候,文湛一直在书房。我看不准谁在那里,可我却看到楚蔷生家的老仆在回廊外面的太湖石旁边站着,裴檀也没走,另外还有几个人,应该是东宫这边的幕府官员。

看样子他们有正事要做,我很知趣,没有去打扰。

我拽着崔碧城离开的时候,让柳丛容替我向太子道谢,还从老崔怀中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柳丛容。这不过年了吗,大家都喜庆喜庆。

我为什么要拽着老崔离开呢?

其实,诶,说起来这事要大不大,要小也不小。

老崔得罪了七殿下。

除夕那天,越筝想要吃莲花糕,那个点心盒子就在他手边,可是他正在吸水烟,不想挪地方,也不想帮越筝拿,于是越筝就想要大伴卫锦过去拿。可是卫锦不小心蹭了一下崔碧城的袖子。

崔碧城这个人有三个毛病。

一、洁癖。

二、他吞云吐雾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主要是他对手中的纸捻控制不好,容易烧着自己,他上次就把手指烧了一个泡。

三、他不喜欢太监,他认为太监都是王八蛋,但是他本人在雍京制造局当差,接触到的都是雍京大内有品级的,或者江南那边驻外大太监,他不会断自己财路,所以这个讲究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

四、嗯,那就是,他不喜欢越筝。

崔碧城一直不喜欢小孩子,尤其不喜欢越筝小肥鸭这样机灵可爱,又有些早熟的小孩子。每次我和老崔说起我七弟,老崔都撇嘴说,“我不喜欢他,小小年纪一脸老相,满嘴名言,一口的之乎者也,好像一个没有忘掉前生就咽气的小怪物!

太吓人了。

我说,你们家老爷子总能生下这样的小怪物,当年的三殿下,四殿下,六殿下都是这样,现在这个七殿下也是这样,你们家老爷子他太凄惨了,生这么多儿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的,下次再生儿子的时候他应该去庙里拜拜……”

而我可爱的小肥鸭让卫锦在老崔抽水烟的时候给他拿糖果,正犯了老崔的几个忌讳。

但鉴于越筝的皇子身份,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根本没搭理他,对于一般人来说,也许这样就算了,或者他可以自己去拿这块莲花糕点,可是越筝不一样。

越筝自从出生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中,含在舌头尖上,别说根本不搭理他了,就是全心全意去狗腿都还怕他不高兴呢!

崔碧城不搭理人时候的眼神也很贱!

他斜睨了越筝和卫锦一眼,就那一眼,就想让人把他暴揍一顿。

越筝虽然有些早熟,可他毕竟才四岁,即使现在过年他长了一岁,也才虚岁五岁而已。他和老崔这样江湖上混了很多年的老油条简直就没的比。

卫锦虽然是七殿下的大伴,可他毕竟没有柳丛容的势力,说话也就没那么挺直腰杆。

他只是抱着越筝有些生气的对崔碧城说,“崔公子,请您把七殿下要的糕点递过来。”

崔碧城,依然低着头,慢条斯理的抽着他的水烟。

他根本没有说,其实也不用说了,他算是把越筝给得罪了,这个时候还是黄瓜在旁边赶忙着拿过来装着糕点的木盒子,好歹把越筝哄好了。

这些是我吃饺子之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我见文湛在书房很忙,没去打扰他,就让柳丛容给他带话,说我带着我祈王府的大小人等先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又亲了越筝好几下,他的小嘴巴才不那么扁扁的。

等我终于回到家里面的时候,让黄瓜把屋子摆着大熏炉,烧的热热的,我终于可以平心静气的睡上一大觉啦!

我认床。

也不一定非要睡什么水头足的玉石雕花镶床沿,名贵金鱼水中游的黑檀木大床,只要给我一个结实的床,别让我睡着睡着就塌了,再有一床干净舒服的被褥,万事皆足矣。

这个年过的很安静。

初四的时候,东宫那边查人送过来一些吃食,有几斤笋干,一只新猎的鹿,四坛子黄桂稠酒,还有四只烧鸡和十斤精细挂面。

我让黄瓜回了一盒子老崔的作坊新做的点心,还有几斤老崔他们从外面带来的药材。然后东宫又回了一小锦盒药丸,香气四溢,还有一个小药房,说是可以清肺火,消郁结。对我的心疼病有好处。

我拿着那个小药丸看了半天,吃了一颗,在嘴巴里面也是香香的,比我想象的要好吃的多,于是也就每天一颗慢慢吃起来了。

我总觉得我和太子的关系好像慢慢好了起来。

初五,他又送过来好吃的饺子。

初六,初七,初八这几天,我王府里面每天都有他差人送过来东西,初九那天柳丛容自己来了,带了一个黑檀木盒子,里面是六万两银票。

柳丛容怕我不收,他一进来就说,“大过年的,王府开销大,多一些银子也好开销,还有,在王府的近卫军都忙了一年了,谢孟将军和风晓笙大人也实心实意的伺候了王爷一年了,怎么也该由王爷赏些什么才好。这是人情。”

我没崔碧城那么纠结东宫给的银子是不是不能用,柳丛容话音刚落,我就让黄瓜把银票接过去,让他到账房入了账,然后又让厨房准备了一桌好菜,让黄瓜陪着柳丛容吃点酒。

我没和他们一起吃,我要出门。

说起来,雍京算出了一件大事。

楚蔷生要娶老婆了。

他老婆据说还是三湘名门闺秀,说是他爹给他订的亲事。

我就纳闷了,他楚蔷生是直隶凉坡人,他娘是大姑娘,没嫁过人,只是给外乡人生娃生的他。楚蔷生出生之后,他爹就一直没回来过,后来他娘很艰辛的做起了皮肉生意,这才把他拉扯大了。

他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爹?

去楚蔷生家做客,我照例给他带去了一坛子羊肉卤。

我骑马刚到楚宅的时候,就看见裴檀刚从楚蔷生那个七扭八拐的胡同走出来,他看见我在外面,也只是匆匆躬身施礼,算是打过招呼。

等我进内堂,老闵(楚蔷生的老仆)给我端上了香茶,我吃了两块糕饼,暖和了暖和,楚蔷生告诉我,原来裴檀是过来送贺礼的。

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些。

似乎他们之间也就头两年是真的在一起睡过,之后就各走各的了。再后来,似乎就开始变得没什么私交了,不过他们明面上的关系还是不错的,经常一起在东宫走动,参与谋划,设下过圈套,参过人,也整过人,但也彼此帮助,跳过别人给他们挖的大坑。

用楚蔷生的那句话就是,买卖不在,情谊在。

今天裴檀知道楚蔷生要娶妻,也专门过来送了贺礼,我的脑子当时有些溜号,要是哪一天我也娶老婆,不知道文湛会不会也过来送贺礼?还是直接把我掐死,让我去转世投胎?

哪个更像文湛会做的事呢?

——“其实,我娘没有做过我爹的生意,我娘生我不是做生意,我爹也不缺女人给他生孩子。我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我爹后来娶的夫人生的。”

楚蔷生坐我对面,一手拿着闻香杯,一边说话。

我没有插话,就听他说。

“我爹是富家子,我爷爷是三湘名流,我爹曾经在清溪书院读过书。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到处玩,当时他是来雍京这边游学的。到了雍京他听说直隶有凉坡那个穷地方,人们做着那样的生意,他只是觉得好奇,就想去看看,然后他就去了,遇到了我娘。

他和我娘春风一度,留下十两银子之后就回雍京了,我娘当年跟他的时候还没破过身,他是我娘第一个男人,后来我娘又发现她怀孕了,自然就为我爹守着了。再后来,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了,我爹一直没回来,我娘就操了贱业,供我读书,等我考中了,她也去了。”

“我娘一直知道我爹根本就不想回来,她却宁愿相信我爹回来找她的时候掉到村子外面的粪坑里面摔死了。”

我拉着他的手说,“啊?蔷生,你上回不是说你爹回来找你们的时候掉到山涧里面去了吗?”

楚蔷生斜了我一眼,嘿,风骚入骨,他说,“这是我娘的原话,我但是怕王爷这样的矜贵人听不得这样的土话,所以婉转了一下说辞。其实王爷您好好想想,如果凉坡那边有山涧,有山有水,桃花流水鳜鱼肥,何至于那么穷?何至于卖儿卖女的,又何苦做那样的营生?”

我,“……”

这倒是。

不过楚蔷生的娘认为他爹掉粪坑的事情,也太那个啥了吧。

楚蔷生继续说,“原本我没有考中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认我,等我考中了之后,我又一直在雍京做官,去不了湖南那么远的地方,自然和他们也没什么联系。

这还是去年的时候,祖父去世,我爹掌了家,这才送信过来,说要我认祖归宗,还说给我从小就订了亲事,……我当然知道他这是胡说八道,我不过想着自己也是时候娶妻了,所以这才答应了。承怡,这些都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

楚蔷生应该娶个老婆定下来了,不然雍京城里,那些门阀贵族家的老家伙每天总想着能把他招赘做女婿孙女婿,楚蔷生也挺烦他们的。那些人既不能得罪,又不能走的太近,每天说话都要拿捏着尺度,日子久了就显得繁杂,等着再出点什么乱子,那就真成了乱麻了。

楚蔷生自己的事情多,不想再把私事也掺和进来,所幸就依照着他新出炉的亲爹的意思,随便娶了女人过日子算了。

只是……

你,裴檀,东宫那群人,老三羽澜,杜家爷俩(杜阁老和杜小阁老),崔碧城也算一个,再加上太子文湛!

你们一个一个的铜皮铁骨,风里来雨里去的,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好功夫,嘴上刻薄,下笔如刀,城府深不可测,心机构陷于前,落井下石于后。

旁人动辄被参,被罢,被流放,重则满门抄斩,一家子不得超生。

哪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嫁给你们,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邪霉。

可是……

我忽然觉得自己又开始先吃萝卜淡操心。

楚蔷生未过三十,当朝宰辅,权倾天下。文章风流,人又长的俊俏,家无高堂需要侍奉,又无兄弟妯娌需要小心相处,就冲着他这个名头,天下就有数不尽的姑娘愿意往火坑里面跳。

我看楚蔷生,眼眉微微皱起,有些郁郁寡欢。

我想,他可能又多想了。

他和他娘从小相依为命,感情很好。

而且他娘那么命苦。

等到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他娘却去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苦楚,我虽然无法体会,可也知道必定痛彻心扉。

于是,我又摸了摸他的手,“蔷生,过去的事就别多想了。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等娶了老婆好好过日子,生上一窝秃小子,到时候我再给你一个大大的红包。”

楚蔷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很赏脸的笑了笑。

晚上的时候他留我吃饭,也许是他要办喜事了,也许是我送了他几匹老崔在钱塘的作坊制的缂丝做衣料(这玩意比黄金还贵),还有几匹绸缎做被褥,他终于让老闵在一片青菜中给我煮了一只肥鸡。

我捧着鸡汤几乎要感动的泪流满面了。

民间有句话很正确。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正月十五这天是年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天一亮,雍京各衙门又要开始作威作福了。十五这天也是上元灯节,大家赏雪,看花灯,吃元宵。

我被我爹叫到宫里面看戏。

听说今年的戏比往年都热闹。

水镜台旁挂满了花灯,比雍京庙会的熙熙攘攘一点都不差。这天来的人也特别的多,王公贵戚,皇子皇孙皇女,能来的都来的。

太子自然来了,照例坐在我爹的下手,而他身旁坐的是则是盛装的太子妃!

储妃杜明鹤,杜小阁老的掌上明珠,美丽逼人,用雍京那些风流才子的话来说,她华美犹如汉赋。

水镜台上的戏已经开锣。

可我分明看到了杜明鹤的眼神向我这边看了过来。

和阿伊拉一样。

子夜盛开的昙花一般,纤薄,透明,脆弱。

我的手一颤,手中的酒杯翻落,玉液琼浆撒了一身。

黄瓜吓的连忙用绸巾替我擦干净。

等我们这里手忙脚乱的收拾完,我抬眼看太子妃那边,却看到她人已经不见了,像是现在雪大,感到冷,回去加衣,有几位年长的公主已经离席了。

我想着,可能刚才是自己喝多了,看差了,可没等我的眼神还没有转过来,就看到文湛晦深如海的眼神。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若有所思,却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比雪还要冷。

我忽然觉得呆不下去了。

我起身告辞,说自己喝多了,想要在御花园后面转一转,现在是家宴,自然是没有人拦着我。黄瓜给我把玄狐皮的披风裹严实了,我就转身下了西楼。虽然我没有再往那边看,可我知道文湛似乎一直盯着我,若有芒刺在背。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这种感觉,我是觉得很难受,好像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瘪的我根本喘不过来气。我想着自己随便走走透透气,然后叫黄瓜过来,也别等戏散了,就让他收拾一下,我们回王府睡觉去。

可惜也不知道是命定的还是怎么了,我一转过那边的荷塘,就看到储妃斜倚阑干。

我转身就走,却听见她的声音,淡淡的,有一种特殊的脆弱,“你看到荷花了吗?你听到了吗,它在笑。”

我感觉冷的发抖。

我转过身,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荷塘,没有一支荷花,惨败的也没有。冰也好,泥也好,枯枝败叶也好,都被今夜的大雪盖住了。

我眼前就是白茫茫,光秃秃的,根本没有什么荷花。

我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好。

这个时候,荷塘那边跑过来一个小宫女,边跑还边喊着,“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原来您在这里。药已经煎好了,您该吃药了。”

我身边杜明鹤的声音很低很低,好像是梦呓一般。

“你知道它为什么笑吗?

它拥有世间最华美的丝绸,有价值连城的珠宝……

所以它很满足,所以它在笑……嘻嘻,它在笑!

可是,它高兴吗?它喜欢这些吗?……”

她疯了!!

原来那个名动雍京,知书达理的杜家小姐,变成了一个疯子。

我轻轻的揽了一下她的肩头,让她不要再站在荷塘旁边,我们一起慢慢向回走。那个小宫女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我们离他们也越来越近了。

我觉得这天冷的过分,没有狐皮披风的我被冻得直打哆嗦,雪似乎停住了,可我知道,今天夜里,一定还会有一场大雪。

在那群人里面我居然看到了太子文湛,他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储妃身边的人似乎都很怕他,都急忙跪下,匍匐在地面上,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只有我和我身后的杜明鹤还站着。

我想是我刚才看错了。

杜明鹤和阿伊拉不一样。

太子妃很美丽,可她的眼神却是空洞的,好像我身后那个白茫茫的荷塘。

文湛走到我们面前,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杜明鹤身边,很温柔的扯下来杜明鹤的狐皮披风,单手拿着,然后把她推给了旁边的一名白头宫女。

太子说,“今天的酉时的药煎好了吗?”

那名白头宫女扶住杜明鹤连忙回答,“启禀殿下,药已经煎好了。”

太子,“那好,你们伺候太子妃把药喝了就回寝宫安歇去吧,今天夜里冷,别到处乱跑了。”

那个白头宫女连连说是,然后和别人一起,急忙拥着太子妃离去,似乎晚走一步,就怕招惹太子生气。

我也想走。

这座辉煌的宫殿让人窒息。

可是太子却突然死死的攥住我的手,一下子把我扯到他面前。

他很冷静,却冷静的让人害怕。

“怎么,你又看上她了吗?”

我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想要甩开他,我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的控制。

太子却突然放开了手,把他手中拿着的披风扔到我的脸上。

“你总是喜欢这些心怀叵测的贱人!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不过,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你喜欢这个女人,我可以把她送给你!”

我不说,我们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溜达-论坛

好像棋盘上,各持一方,楚河汉界,彼此泾渭分明!

我想告诉文湛,我永远不会爱上你,就是我不想有朝一日变成杜明鹤今天这个样子!

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没有铜皮铁骨,我不可能刀枪不入。

天性如此。

我没有那么狠心,我不会取舍,我不会谋万世,也不会谋全局,我甚至不可能为了找一个挡箭牌而把自己的终生大事当成一场儿戏!

我懦弱无能,软弱可欺,只因为,我是有感情的。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子。

可我终究还是一个人。

“殿下,您让她安静的过日子吧,我不要她……我谁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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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让她安静的过日子吧,我不要她……我谁都不要了……”

我想着要回西楼叫黄瓜回家,可文湛却有些不依不饶的。

他扯着我的领子让我看着他。

“承怡,我知道你恨我,你巴不得这辈子都看不着我才遂了你的意!

我也知道你讨厌我做的事,你觉得我太狠了,不给别人留余地,我还知道有些事情只要我退半步,或者装作睁眼不见,你就会很高兴!

可我不能这么做你知道吗?

你只要把对别人好意的十分之一拿过来看看我,你就会明白,我不能那么做,因为你会得寸进尺!你会可怜她,关心她,然后你会……你会爱上她……”

我不会

文湛的嗓子开始沙哑,我的领子却被他攥的越来越紧!

“承怡,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和女人的感情有那么重要吗?我们之间十多年的感情,为什么就比不了身体上的一夕欢愉?”

“因为……”

我的脖子被攥的紧了些,说话有些困难,文湛松了松手劲,我轻声说,“因为,你是我弟弟。”

闻言,他像是被一桶冰水浇灭的火,松了手,一下子把我推到一旁。

“我不是你弟弟!原来我认为你不配,……后来,是……”

说着,他一把扯开了身上的龙袍,指着左面**的胸膛。

“这里不愿意把你当成哥哥……”

我和文湛回到西楼已经是三炷香之后的事情了。

水镜台上流光溢彩,雍京名角用那张画满了油彩的脸,唱着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永远不变的传奇故事。

席间端上来一些珍奇的水果。

黄瓜切楼兰蜜瓜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盘子,因为这个盘子实在太贵重了,所以黄瓜连忙把碎掉的几片瓷器捡起来,说是可以找人用金沙粘合,会比之前没有破碎的盘子更名贵,也更好看。

我看着这些碎瓷片,古玉一般的质地,莹润透彻的釉胎,前朝名士薛真的手迹,画的是淡淡的远山烟雨。

这样的瓷盘,就算是黄金修破完整,就算比之前的更加名贵,可是又有什么用?已经不是同样的一件物件了,玉马金堂的贵气把之前的灵秀都消磨的干干净净,只能剩下那一条一条昂贵的裂痕和耀眼的黄金沙。

已经破碎的瓷盘,已经用黄金粘在一起,也一样还是破碎的。

我让黄瓜也别管这些东西,让他赶紧收拾一下,我们两个回王府去。他到外面拿我的帽子的时候,我在西楼拐角看到了绿直。

我一想,现在绿直是司礼监那个大太监中最年轻的一个。

以后就算当不了司礼监掌印,做个首席秉笔什么肯定没错。这个人年纪轻轻,做事比柳丛容更安静,比黄瓜更缜密,是个人物,再加上他现在又管着御药房,我想他说两句话。

我拉着他的袖子,先看了看他,看样子他不忙,所以我想先绕一下圈子再说话。

“绿直呀,这个年过的怎么样?”

“托王爷福,这年过的好。前天奴婢陪着崔嫔娘娘打牌的时候,娘娘还赏了奴婢十两银子呢。”

我,“……”

我几乎无语问苍天呀!

我娘走的什么狗屎运?最近官运亨通呀。这大过年的,别人都窝在家里斗牌吃酒,只有我娘连着接圣旨,连升好几级!

从‘崔美人’越过‘才人、婕妤、彩衣、贵人、贵妇’一直升到嫔位!

这简直比我那个混了十多年还是个七品芝麻官的舅舅强太多了!

绿直又说,“说道这里还没有恭喜王爷呢。”

这到也是,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做一个嫔的儿子怎么也比做一个美人的儿子要强一些。

我说,“同喜,同喜。”

说着,我拉过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这才小心的问,“绿直,向你问个事儿,你可别张扬出去。”

绿直看着我,“王爷吩咐奴婢的事,奴婢一定尽量说。”

我,“别那么严肃,我今天看到储妃了,总觉得她,气色不是太好,说话也有些恍惚,不是装的吧。”

绿直看着我,认真的摇头道,“不是。”

“哦。”我说,“你也知道,储妃身份有些特殊,她就在东宫,我怕她装病碍了太子的事。既然她是真病了,你们御药房肯定煎一份她的药汁,绿直,你知道太医院给她开的药方吗?”

“知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都是一些什么药?有没有让病情加重的药物?”

“没有。储妃是由太医院林若谦林太医亲自切的脉,药也是林太医开的。都是一些凝神静气的药。”

“哦。”

我不相信文湛,可我相信林若谦。

如果说太医院那群王八蛋中还有一个能秉承良心做事的,就只有一个林若谦。他以‘医者父母心’为教条,不理会太医院的那些陈规陋习,做事只凭天理人心,不想什么高官厚禄。所以既然绿直这么说,我相信他们并没有做什么让杜明鹤那个可怜的女子更加凄凉的事情。

绿直却说,“王爷,既然您想知道储妃的病情,为什么不直接向太子殿下询问?”

我,“……,这点小事不好去麻烦殿下。”

绿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左右,见无人,他才说,“其实王爷误会殿下了。储妃的病完全是咎由自取。

储妃是杜阁老的孙女,身份贵重自然毋庸置疑。可是既然嫁入皇家,自然有皇家的规矩。她错就错在不应该妄想得到太子殿下的宠爱而暗自给太子下青蛾这样狠毒的春药。

这药极其凶狠,即使是身体强壮的男子也有精泄人亡,更何况当时太子重伤未愈,因为青蛾药性淫邪而使伤情愈加凶险。”

我一惊,连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绿直说,“大约是正月初一那天晚上。幸亏林太医在西郊为冻伤的百姓舍药而没有回老家过年,不然他这一出雍京,太子的病情能挽救几何,尚未可知。”

“殿下醒过来之后,也不过只是处置了储妃身边的人,她们教唆储妃,本已是犯了宫中大忌,殿下本着杀一儆百的心思就把她们当众杖毙,储妃可能一惊一怕的,就得了失心疯。”

绿直又加了一句,“要说还是在小行宫那边安全,有裴侯护着,一切安稳。可这正月间,殿下又必须回大内,不然这几日的庆典祭祀,王公大臣们都在,他们人多嘴杂,要是看不到殿下,不定说出什么离间天家父子兄弟的鬼话出来。”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爷……王爷?”

啊?

我一抬头,绿直看着我,笑了笑,“王爷,黄公公过来了,司礼监还有奏折要压印,奴婢先告退了。”

我一笑,“你去吧,你那是正事,别耽误了。”

黄瓜把我的帽子拿了过来,又加了一条围脖,那是一条皮毛丰厚的狐狸。

我想了想就说,“你去那边看看,看太子还在水镜台那边看戏吗?”

黄瓜说,“不在。殿下一早就走了,奴婢看他脸色有些苍白,可能身体还不太好,所以先回去了。皇上,还有各宫娘娘们都回去了,现在看戏的都是一些从外地来雍京的王公们,皇上不在,他们吃的才香,玩的才爽快。王爷我们也回去吧。”

我扯着他,“先陪我去趟东宫,我找太子说句话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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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东宫看到柳丛容,他说太子没有回来,太子一直在七殿下那边,督导越筝的功课。我把黄瓜留在东宫,自己到祯贵妃这边来找太子。

幸好,祯贵妃不在,她到皇后那边吃茶聊天去了,越筝的大伴卫锦见我过来,连忙引我进了越筝的书房。我们刚挑起棉帘,就听见越筝读书的声音,等我进来,只看到文湛坐在长书案后面,手中拿着朱砂笔,给越筝批改文章。

越筝一见我进来,他高兴的就把手中的书本一扔,从座子上爬下来,然后扎开双手冲着我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兴的大叫,“怡哥哥,怡哥哥,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我一把抱起来越筝,在他的脸蛋上亲了好几口。

这个时候,文湛不说话,他只是安静的放下笔,从书案那边站起来,对卫锦说,“给我倒杯参茶,我去后面看书,等越筝静下心来,再让他来找我。”

他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我。

因为今天进宫看戏,所以我身上没有给越筝的小礼物,就把腰间的小荷包拿下来,里面有两颗金梅花,给越筝当抓阄玩。我又让卫锦给越筝端了点心和莲花糕过来吃,这才端起来卫锦要送进后面小藏书阁的参茶。

“你陪七殿下吃点心吧,这个我送上去就好。”

然后,我拿着参茶,向后面走上旋梯。

文湛没有看书。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二楼的书桌前面,他的耳力很好,我一上旋梯他就知道了。

见我到了小藏书阁,他就问,“越筝呢?”

我把参茶放下,然后说,“在下面吃点心。今天十五还要做功课,怪可怜的。”

文湛,“谁让他生为皇子?这是本分。”

我知道他不太愿意和我说话,所以每句话都说的不耐烦,毕竟我们刚吵过架。其实我是来道歉的,只是不知道,这么婉转的道歉要怎么开始。

文湛忽然问我,“你上来做什么?”

“啊?什么?”

“你来找越筝,我也避开了,你上来做什么?难道卫锦敢自己偷懒,让你把参茶端给我吗?”

“不是。”我摆手,“我不是来找越筝的,我是来找你的。刚才我和黄瓜到东宫找你,结果看到柳丛容了,他说你到这边来了,所以我就过来了。”

“真难得。你到这里居然不是为了看你的心肝宝贝,而是为了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如果他的语调没有那么讽刺,我会相信他说的话的。

一时竟然无语。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无法忍受我站在这里,他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我问了绿直,关于储妃的事,还有你的伤。我除夕那天晚上回的王府,你在初一就出了那种事,你应该告诉我……”

“我被人下毒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知道?!!别拿你什么都不懂当借口!!你心思细密到连吃个包子都查人家祖宗三代,太子被人刺杀,被人下毒,这些事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你你不是强辞夺理吗

我没有控制密探的权力,我又不是神仙,为什么我应该知道所有的事?

“再说,就算我告诉你,你会相信吗?”文湛眉毛微微挑起,斜睨着我,讽刺的说,“你根本不会相信我,你会认为那是我假辞狡辩!”

“我不会……”

“你会!刚才在荷塘你连问都不问我,就已经认为是我把杜明鹤折腾成那个样子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天底下的人都是无辜的,都是不幸的,都是情有可原的,只有我才是那个机关算计,玩弄众人于股掌之上的恶人。”

我说一句,他堵我一句。

我心想,也许今天真的不是平静说话的时候。

我应该改天再来。

“记得把参茶喝了,我先走了”

于是我转身就想要走,结果他过来一把扯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你给我站住!”

我站住了,就在他面前。

他问,“你要去哪里?”

我只能说,“你别生气了。我先回去,等你气消了再过来。”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然后才柔声说,“一遇到我,你就只会躲起来吗?平时的伶牙俐齿都哪去了?”

他的手指把我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然后又垂下来,一下一下,轻轻揉搓着我的耳垂。这是我小时候的习惯,我很喜欢自己搓耳垂,热乎乎,麻酥酥的,很舒服。我的耳朵很软,连束金冠的绸带都挡不住,他们都说,生这样的耳朵,是天生耳根子软,容易听人挑拨,又没有主见,看样子这样的说法还是挺准。

这就难怪大郑王朝的人热衷算命,抽签和六爻八卦了。

我抬头看着文湛。

他才只有十八岁,在平常人家,他正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那样恣意妄为的年纪。

他还是一个少年。

如此的年轻,对于他将要面对的千钧重担来说,他年轻到近似残酷的地步。

“其实你能来我很高兴,你居然知道错怪我了,居然主动过来找我,上一次你这么做,似乎还是很多年的事了”

他就这么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揉搓着我的耳朵,在我的耳朵红红热热的时候,他忽然凑了过来,在我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承怡,我们和好吧。”

啊?

我想了想,于是点了点头。

“好的。”

我只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竟然有些感伤。

89太子番外

1、

元熙五年,正月初三。

年轻的元熙帝文湛今年只有二十三岁,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变的苍老,其实他非常年轻,他的岁数相对于帝座的那片江山而言,他年轻的令人有些心酸。

不过,没有人敢去同情他。

有种人,像是天生就应该坐在帝座上俯瞰众生的,他的父皇是这样的人,他也是。他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野望,要把九州万方一手掌控,容不下半分变数。

可是,这个世间似乎还有另外一只手,躲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翻云覆雨。

他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把那只手,叫做命运。

正月初三的雍京下了一场薄雪,从云山行宫的金顶向外望去,整个雍京城笼罩在一片安宁祥和当中。元熙帝望着暮霭有些出神,这时,从枫林小路那边走过来的一个人,身穿着高品级太监的服色,元熙帝侧眼看了一下,是司礼监如今的首席秉笔大太监,黄枞菖。

黄枞菖托着一个木盘子,上面放着一摞奏折,走过来,先跪下施礼,然后规规矩矩的站起来,把那个木盘子放在元熙帝面前的书案上,这才说,“陛下,这些是新送过来的折子,司礼监已经压了印,柳丛容让奴婢赶紧给陛下送到行宫,面呈御览。”

元熙帝有些走神。

他忽然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原先还有个非常土气的小名,叫黄瓜。

……黄瓜,是那个人给起的名字……

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很多年了。

五年,三个月,十八天。

他记的清清楚楚。

那天晚上他们为了什么争执,元熙帝都忘记了,只记得那天晚上雍京城下了暴雨,东宫大殿顶上的黑色琉璃瓦都被砸的霹雳巴拉的。

他们在吵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闭目无语的样子,疲惫的神情,以及断然离去的背影。

而他自己冲着那个背影喊了什么?

……

——承怡,你敢走?你要是走了,这辈子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当时气坏了,可是,一语成箴,承怡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已经离开了五年,三个月,又十八天。

元熙帝闭了一下眼睛。

他又开始想不好的事情了。

他不能这样。

这样会把他压垮的。

他想,自己应该想一些有趣的往事。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最有趣的往事就是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都是小毛头,虽然自己非常俊,可是那个人也不难看。只是很懒散,好像一只在太阳下面偷懒的猫咪。

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还是在中宫,那个时候父皇传旨,让皇长子进毓正宫陪太子读书。

母后很不高兴。

她说,“他有什么资格进毓正宫读书?那件洗衣奴贱妇的儿子,只配在冷宫里面,慢慢死去。太子,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那个人不配做你的兄长。对你来说,他是奴仆,是狗,是马匹。可以任你驱使,这是他的福气,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活下去。”

年幼的太子知道这个皇长子,还有他出身低贱的母亲。他的母亲崔美人是屠夫的女儿,洗衣的奴婢,只因为父皇年轻时候一时酒醉,留下的孽根。母后很讨厌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母亲得宠或者不得宠,其实另外有原因,那里无关爱情。

曾经有一派敌对势力的大臣,想要借用古法,威逼父皇立皇长子为储君。

虽然到最后,那些大臣被罢官,被抄家,甚至被杀头。

可是母后还是无法原谅。

母后不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

他不允许,后宫其他皇子有问鼎帝位的可能。

他也是。

储君之位是他的,将来帝位也是他的。

他不允许有人僭越。

年幼的太子曾经打定主意要在毓正宫教训这个所谓的‘兄长’,结果一切竟然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所有的事情都乱了。

……

90太子番外

2、

第一天送那个皇长子来毓正宫的是司礼监的李芳。李芳不是一般人,他是内廷的掌印大太监,大内数万太监的第一把交椅,他亲自把人送过来,也就明摆着说出了皇上的心意。

皇上是有意维护这个不起眼的皇长子,虽然他自己把这个儿子遗忘了九年多。

皇长子承怡是被李芳拖着来的。

一个孩子哭喊的声音,“我不去!我不去!我要睡觉!现在天还没亮呢,我要睡觉!”

然后就是李芳有些无奈的劝告,“大殿下听话,您再这么闹,不但皇上不高兴,就是崔娘娘也面上无光。”

承怡拉着李芳的袖子说,“崔娘娘?我娘吗?我娘面上有光,她今天早上刚抹了公公您让人送过来的杏仁膏,面皮光着呢!好像冬天御膳房冻起来的猪油!她很喜欢,一直说要感谢您你,她要请您吃糖果。”

李芳闻言,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也不会再责怪那个孩子。

那是年幼的太子第一次知道,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即使在你面前假辞狡辩,东拉西扯,可你却不忍心责怪他。承怡就是那样的人。

承怡刚到毓正宫的时候很不好受。他虽然是年纪最长的皇子,可他一出生就被皇帝丢弃在只比冷宫稍微好一点点的西宫小角落里面,疏于管教,没有看过多少书,功课自然跟不上。

毓正宫的讲学学士多是翰林出身,世家子弟,眼界极高。他们看不上这个出身低微的大皇子,所以有的时候就刻意刁难。

诸如上来就让他读《尚书》,可是那个时候承怡连一个字都认不全。

承怡很郁闷,他用两根手指把书本倒着拿着,然后开口念叨,“我今天到你家,专跟你妈睡,你妈是个狐狸精你爹是乌龟!”

他说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学回来的污言秽语,直接把侍读学士气的手指颤抖的指着他,连着说了三个‘你!你!你!!……你竟然说出如此污秽之语,你……’

然后就听见承怡啊的尖叫一声,大哭起来。

“李芳,李芳!!他欺负我!!”

然后就乱扔东西,撒泼,还满地打滚。

文湛那个时候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些小小的羡慕。

他居然,也想那样恣意放纵一回。

可他能做的,只是端坐在太子位子上,合上书本,安静的坐着,看着他们如何的束手无策。

李芳派过来伺候的小太监不敢管,别人热的看热闹。

毓正宫乱成一团了。

终于四殿下青苏的大伴看不下去了,他去把太子太傅,内阁大学士杜皬杜阁楼给请过来了。杜阁老不容分说用戒尺打了承怡的手心,第二天承怡告病说自己手残废了,第三天,杜阁老去西苑的时候让人用打鸟的弹弓在脑门上打了一个大包。

文湛知道,那个陌生的大皇兄,打弹弓,打的却极准。

毓正宫来了一个天魔星。

无数人到皇上面前告状,可是都没有回音。大皇子依然在毓正宫读书,他甚至已经是太子的伴读了。再后来,无论谁去告状,李芳都在后面挺着,然后皇上一句淡淡的“小孩子性情,无伤大雅”算是打破了所有人的期待。

侍读学士们不敢再管了,大皇子乐得逍遥。

每天非要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在侍读学士马刀一般方正严谨笔直的眼神中,他打着哈欠,绕过太子坐的正座,走到那边一角,属于他的书桌。

就在承怡想要把太傅杜皬那半花白的胡子揪下来一撮做毛笔的时候,被杜皬赶出毓正宫,从此不再正眼瞧他一眼。

承怡每天都来毓正宫坐着,轮到杜皬讲学的时候,他就到外面喂他的那些宠物。有胖兔,金鱼,鹦鹉,小松鼠,还有一只刺猬。

那些侍读学士都知道文人容易得罪,这个出身低贱的皇子不容易得罪。文人有脸皮的,扯破了谁也不好过,可是这个皇子是没有脸皮的,撒泼打滚向皇帝告状,他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侍读学士不找他麻烦了,可是同在毓正宫读书的皇子们却有些不甘心。同样都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只有那个出身最低贱的皇长子可以得到父皇的庇护?

而他们呢?

别说把侍读学士骂的直接背过气去,就是惹侍读学士不高兴,轻则面壁抄写尚书,重则打手板。

于是那天下课的时候,四皇子青苏拿了一本《格物致知》走到角落的书桌前,阴阳怪气的对承怡说,“大皇兄,那天听你念书很好听,你也给我念一篇,好不好?”

承怡正在收拾墨盒,没搭理他。

青苏一把抢走承怡的砚台,跑开了,高高举起。

“大皇兄,你要是念对了这篇格竹,我就把砚台还给你,不过我们先说好,你可不要乱念书哦,不然父皇知道你骂他,你骂我母妃,你可要倒霉的哦。”

承怡撇了他一眼,只是说,“如果太子殿下喜欢那个砚台,送给你好了。”

文湛一直在那边的椅子上坐着,闻言向这边看了看。

而青苏直接青了脸。

青苏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我不是太子。”

承怡,“咦?你不是太子?我看你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我还以为你是太子哩。对不住,对不住,既然你不是太子,那你是哪位?”

说完,他根本就不想听青苏回答,直接打了哈欠,卷了包袱皮,回去吃炖肉了。

那个时候,文湛以为,承怡根本就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太子。

承怡总是最后一个到毓正宫,下课却是第一个冲出去,带着他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皮,像风卷残云一般,从文湛面前跑回去。

大家气的牙根痒痒,可是皇后却非常高兴。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崔美人那样的女人,只能生这样不争气的儿子。”

他是一个又撒泼,又无赖的皇子,可文湛不知怎么了,总是有些羡慕他。

原本以为,他们一生都不会有什么交情,原本以为,他这个大皇兄会冤枉的死于后宫的绝杀,或者寂寥的死在自己贫瘠的封地上,可是命运却偏偏把他们搅在了一起。

可能是皇后怀着文湛的时候曾经被人暗算,下过堕胎药。虽然文湛是平平安安的出生了,可是牙齿却不是太好。牙很软,而且经常还会肿,肿了之后就会很疼。太医局在后宫当差都有自己的一定之规。有些事情,做的好了,是本分,做的不好,那就是罪责。

太子牙疼,这样的事情不大不小,尽心治就好了。治的好了,那是他们应该的,治的不好,那也没有办法,谁让太子从娘胎里面出来就带着这个毛病?

要是下了猛药去用心治,万一把太子治出个什么好歹来,那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于是,太子的牙一直疼着,药也一直吃着,脸却一直肿着。

毓正宫的功课安排的特别满,就好像凤化二十四年间官窑烧纸的青花瓷,画的满满的,没有一点缝隙。唯一的假期就是冬至那天下午,可是休半天。大家都会去吃饺子。

太子却独自在毓正宫读书。

那天,他正在看《资治通鉴》的时候,忽然感觉门开了,从那边探头探脑出来一个小脑袋。头发照例软软乱乱的,模样特别清秀,像一个女孩儿似的,眼睛水亮亮的,笑起来很好看,可惜,眼睛下面却有一颗痣,听说,那个叫做泪痣,用泪痣的人,一生会流很多眼泪的。

正是承怡。

其实,如果他不说话,不撒泼,不骂人的时候,他显得又文静又秀气。

他探了探头,左右看了看,又直接跳了进来,跑到文湛书桌前面,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放在文湛的书桌上。

“给你,这是治疗牙疼的药,我让我表哥配的,他认识一个大夫非常好,配的药也好,你试试吧。”

当时文湛差点笑出来。

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他药,他就不怕被别人利用,栽赃陷害吗?

不说别的,只他太子今天如果说自己不舒服是因为用了皇长子的药,那么皇长子有可能被废为庶人,崔美人外加崔美人一家都会被牵连,从此永不翻身!

“你不要吗?哦,对哦,李芳告诉我,你是太子,用的东西,吃的东西都要让别人先验过的。这药我已经用过一瓶了,你看!”

说完,承怡还把自己的嘴巴拉开,露出一口小白牙,和粉色健康的牙龈。

“我原来这里有个泡,很疼很疼,用了不到三天就下去了。你看,你看,就在这里!”

说着,承怡还用手指点点那边。

文湛拿过去药,却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太子?”

“六弟是太子!这是李芳告诉我的,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青苏,我还知道他娘很美,当时我没空和他闲扯,故意说我不认识他,那是气他的。好了,我要回去了,我娘等我回去吃饺子,记得擦药哦。我先走了。”

说着,他就蹦蹦跳跳的走了,好像一只小兔子。

文湛看着书桌上的小瓷瓶笑着,却随手扔了。

别人的东西,他从来不用。

91太子番外

3、

往后的日子似乎过的很平淡。

承怡没有再去麻烦文湛,他反而和一心只想着参禅修佛的二皇子非常投缘。他们一起上课,一起聊天,中午各宫小太监来送饭菜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在一起吃。二皇子要修佛,所以只能吃素,承怡爱吃红烧肉,而且他的红烧肉都是崔美人亲手烧的,不是御膳房出的,所以格外的香甜。

二皇子毕竟年幼,对佛祖的诚心还不够抵御一块红烧肉的诱惑,可是他母妃派来的小太监就在眼前,眼定定的看着他,他也不敢随便夹承怡碗中的肥肉,于是只能沉默的吃着自己的素斋,一不小心,米饭卡在脖子里面,咳咳咳,等到大家手忙脚乱的拍前胸,打后背的帮他顺过气来,那粒饭粒就从他鼻孔里面钻出来了。

二皇子的娘亲吓坏了,勒令二皇子不能再和承怡在一起玩,连吃饭都不让在一起了。

承怡很郁闷。

承怡是个爱热闹的人,他的母亲崔美人原先不得势,其实现在也一样,不过原先更郁闷一些,他在西宫小角落的时候,没有人待见他,连太监宫女都冷落他们,不过最后承怡总是能攒一群人跟他玩,不管那些人是不是刚开始看不起他。

其实他不是很在乎别人对他怎么样。

这不,那天春分,大家照例都散了,只有文湛留在毓正宫继续读书,他也照例牙疼。不过幼小的太子已经学会忍耐,他以为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不一会儿,从门外又探出个小脑袋。

又是承怡。

头发照例是乱乱的,额上还有汗,看样子是在花园里面上房爬树打鸟玩累了,跑回毓正宫喝口水,然后再跑回去找崔美人吃饭。

承怡跑过来,指着文湛笑,“哈哈,牙又疼了吧。”

说完,又拿出来一个小瓷瓶放在文湛的书桌上。

“我看到你把那个瓶子扔掉了,是害怕药膏苦吗?呃,是有点苦,我让表哥又加了点薄荷和甘草,这试试这瓶?”

见文湛看着他,他马上又扯着自己的小嘴巴,露出一口小白牙。

“看,我也替你试了试这个,只苦这么一点点……”

说着还用手指摆出那么一咪咪的距离。

文湛又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牙疼?”

“因为你一牙疼就会看只会搬石头砸大缸那个司马光写的《资治通鉴》。哦,又晚了,我得赶紧走,今天我娘做了肉饼等我回去,我先开溜了,记得抹药膏哦!”

说完,他又从文湛面前风卷残云一般的跑掉了。

那个时候文湛知道,其实承怡非常聪明,心思也细。

更重要的是,这些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他的本性。

只要他愿意,他似乎可以洞察一切。

不过,他还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只要他不在意的事情,或者不在意的人,他就会完全忽略,就当世间从来没有这么个人,比如他从来记不住三殿下羽澜的名字,并且三番四次把他和五殿下搞混了。

那一天,羽澜在第五次说自己是老三而不是老五的时候,承怡来了一句,“天呀,你们为什么长的一个样子?你们两个是兄弟吗?”

别人都无话可说了。

老三和老五的相貌有很大区别,他们并非一母所出,任何人都不会把他们搞混了,只出了承怡,再说,在毓正宫读书的皇子们,谁和谁是兄弟,谁和谁又不是兄弟?

很多年后,当承怡不再时刻看着文湛,记不住他的生日在端午那天出去鬼混,不知道他遇刺受重伤,不知道他恨不得撕碎了小莲而在他面前和小莲亲亲我我,每天和他插科打诨,拒人于千里之外,太子从生死关前闯过来,刚睡一会,可一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承怡教唆柳丛容给他偷令牌好去救小莲时,太子会心如刀绞。

因为他知道,承怡做的这些事情不是故意气他。

而是……

他根本已经不再在乎他了。

那个时候,文湛在承怡心中已经面孔模糊到快要和路人一样了。

更可怕的是,太子知道,那些不是承怡故意的,而只是他的本性而已。

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不过,那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六岁的太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失去。

年幼的太子这次难得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小瓶,嗯,官窑烧的青花瓶,然后又扔掉了。

他还是不用别人的东西。

92太子番外

4、

二皇子的亲娘要带他到很远的地方修佛,而皇妃自己也要了却尘缘,坠入空门,美其名曰‘为国祈福’。皇上摆出了盛大的依仗相送,并且相当恰到好处的表现出雍容华贵,和对皇妃‘为国献身’的钦佩,感激以及依依不舍之情。

颇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凄凉。

就是众位大臣看了,都不免落泪,还默念着——多情自古伤离别……

太子还是沉默不语,当然,也许因为他实在太小了……才六岁。

今天的日子勉强算是个庆典,雍京在京官员、护国寺的大和尚们,全部到齐,跪在雍京南门郊外,恭送二皇子、皇妃去参悟佛法,护佑大郑。

太子自然也在,他作为储君必须到场。

那天,文湛就站在凤化帝的銮舆旁边,小小的个头,好像一个小蘑菇。

他本来有些百无聊赖的,不过他看到离人群很远的地方的一个小脑袋的时候,他忽然有些一丝兴趣。

那是承怡,他悄悄的跑出来,也来送二皇子和皇妃了。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也许因为他没有穿皇子的服色,也没有带依仗(文湛一直怀疑,身为洗衣女奴生的庶出皇子,是否有依仗),而且,他好像也没有想要惊动任何人。

那天,似乎只有文湛看到他了。

从那天之后,承怡似乎有些不开心。他上课的时候也不会调皮捣乱了,虽然来的还是很晚,不过只是默默的从书房后门悄悄进来,走到角落的书桌,安静的坐下。他也不再怪言怪语的讽刺老三,老四和老五。其实老五挺老实的,就是他总跟在老四后面,装腔作势。

更让太子惊讶的是,他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竟然开始认真的读书写字了,要不是后来他问了皇上一个怪问题,让皇后听到了,皇后还以为大皇子脱胎换骨了。

——“父皇,为什么你要把二弟的娘送给那些大和尚们做老婆?连带着把二弟也送给人家做儿子?这娶老婆生儿子就好像是父皇你买了地,你自己耕种,累死累活,气喘如牛,好不容易耕了地,撒了种子,结出瓜果梨桃,自己还没有享受几天呢却送给别人了……”

原来在他心中,做尼姑就是于和尚成双成对。

皇上当时正在喝茶,一口水呛到嗓子里面,茶水泼到脚下,吓得李芳连忙拍皇上的后背,一直追问,用不用唤太医过来。

皇上气的指着承怡直骂,“不肖子,赶紧下去,朕今天不要看到你!你明天晚上再过来吃点心。”

可是,承怡还是不高兴。

后来文湛才知道,承怡不高兴的是二皇子离开了。他喜欢热闹,他喜欢一群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生活着,他不喜欢有人离开,即使那个人其实他也不是怎么太喜欢。

他不喜欢人聚人散。

他也不明白,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

已经到了暮春。

晚上,文湛照例读书读到很晚,他发现自己的书桌旁边不知被谁悄悄放了一个小瓶,他难得拿过来,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很浓郁的薄荷味道冲了出来,草药的味道完全被压住了。

是改良过的小药膏。

又是承怡悄悄放过来的。

那天,自从文湛第二次把药瓶扔到之后,承怡就悄悄的给他送药瓶,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样,似乎越来越好闻,苦味和药味都没有了,虽然他还是没有用那个药膏。只是,那天晚上文湛走出去,他看到满院子盛开的牡丹,他忽然在牡丹下面看到一株小草,他走过去,蹲下来,看着那个小草,伸手摸了摸,然后一把掐断它的根,把它揪了起来!

他觉得承怡就好像这株小草。

虽然不起眼,却柔柔,嫩嫩的,血肉鲜活,却脆弱异常。

让他受伤很容易,让他死也很容易。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敌人?

……

也许,从时候起,他防备的心就开始慢慢松懈了起来。

93太子番外

5、

夏天开始,承怡似乎又活泼了起来。

文湛照例还是牙疼,只是没有人给他送药了。

有一天,当文湛只喝了一小碗燕窝粥,就抱着他的《资治通鉴》第七十七卷,魏纪九,高贵相公下甘露元年(丙子),慢慢走到毓正宫的书房,一进去,就看到承怡抱着一个小篮子,里面都是他心爱的糕饼——白莲糕,酥皮虾饺,苹果馅饼,桃酥,淮山糕,和萝卜饼。

承怡就坐在太子的座椅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翻着太子摆在书桌上的东西,手指上还沾着点心渣。

年幼的太子很不高兴。

非常不高兴。

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书,不喜欢别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些什么,这不是别人教给他的,这也是他的本性。

承怡把手指上的点心渣舔干净后,就把书页翻了回去。

他双手捧着脸颊,笑的眯眯眼,对着太子说,“昨天我娘给我讲了个故事,她说,在她还没有进宫的时候就住在一个小山村里面,那里山清水秀的,有一个湖面,有人在湖面上钓鱼。但是他们钓鱼的运气不太好,用吊钩钓鱼每天只能吃一条鱼,还要全家大小分着吃,我常想,如果他们一下子能打多些鱼就好了,我娘也这样说,她说,她家乡的人也是,于是,大家只在不太饿的时候钓鱼,如果实在饿的慌的时候,他们一般会在湖面旁边的小溪中拦着一条泥坝,还带着硫磺,硝石什么的一起去河边。知道为什么吗?”

承怡嘿嘿笑了两声,“因为人们饿肚子的时候耐心不好,钓不上鱼来就要用土法子炸鱼了,我现在也是!”

他一把抓过年幼的太子,那边手中变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治牙疼的小药膏。

“我的耐心也不好,我说,你这个小孩真别扭,我都换了十次配方了,我表哥都然我磨烦了,你还是怕药膏苦不想用,真是……”

对于小小的承怡来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六弟这样的小孩。

他长的真漂亮,粉雕玉琢的,和一个玉人一样。

就算是以长相好而得到父皇宠爱的四皇子也不能和文湛比。

不知道为什么,承怡总是觉得四皇子青苏长的有些杂,就好像是没有切整齐就被剁乱做包子馅的白菜帮子。

可文湛的样子……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一个做的最精致,最可爱的,新鲜出炉的小笼包!!

承怡很喜欢他。

但是他不喜欢文湛的性子。

实在太古怪了!

于是他抓过文湛,自己比他大四岁,个头要高一些,他就蹲下来,把小瓷瓶盖子打开,又扯了扯年幼太子脸颊,笑的好像一个白痴。

然后他小心用手指挖了一点药膏,分开小太子的嘴巴,一点一点用心的抹在小太子的牙床上。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文湛对于自己竟然让这个白痴哥哥用吃过点心的手指给自己的嘴巴里面抹药膏。

这是在太奇怪了。

而且……药膏凉凉的,还有甘草的甜味,牙床肿肿疼疼的感觉都消失了,很舒服……

承怡小心翼翼的擦着药膏,他看着小太子用黑丢丢的眼睛看着他,看不出情绪,他郁闷的问他,“很苦吗?为什么你一脸的不高兴?”

小太子斜睨了他一眼,口齿不清的说,“下次记得,替我上药之前先洗手。我可不想吃到你舔点心渣的口水……”

砰!

承怡用手指敲了小太子脑门一个暴栗!

那以后呢,年轻的皇帝记不起来了,明明是那么快乐的日子,可为什么会被忘记呢?

他只记得自己多了一个小陪读,每天都在一起,承怡每天给他上药膏,还拿出来他最心爱的,从御膳房偷出来的点心和他一起吃。承怡怕他吃多了甜蜜的东西牙又开始疼痛,所以只偷一些类似南瓜饼,淮山糕什么的,不那么甜的点心过来给他吃。

其实,那个时候,年幼的太子一直没有告诉他这个白痴哥哥,只要他想吃点心,御膳房肯定会全心全意的巴结,送过来最精美,最好吃,最新鲜的点心,根本不用去御膳房去偷。

他没有说,因为他觉得,承怡偷过来的点心,为什么比御膳房奉上的点心好吃那么多呢?

年轻的皇帝看着眼前的黄枞菖。

有条不紊的倒茶,整理皇帝的书案,笔墨,还有给那些奏折压印。

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内廷几万太监第二把椅子,手下管着缇骑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密探遍布雍京以及天下九州。

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他本人管着这些太监管的严苛,只让他们做一些他想让他们做的事情,而不随便把他们放出去干扰朝政,像黄枞菖这样的人,就说他权倾天下也不为过。

年轻的皇帝却忽然记起来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黄枞菖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整天那就知道哭鼻子的小萝卜头。

那年夏天,宫里面新选了一批小太监,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有贫苦人家卖进皇宫的孩子,也有罪臣之子入宫为奴。

不知道为什么,承怡从这些小萝卜头里面拣了两个小萝卜头出来。

黄瓜和柳芽。

这名字都是承怡给起的。

黄瓜叫黄瓜,因为他被承怡看到他喜欢吃黄瓜,柳芽叫柳芽,因为他姓柳,而承怡给他起的名字就是柳芽、柳芽芽,他只能从里面选,于是他选了柳芽这个名字。

有两个小萝卜头,承怡下课跑的就更快了。

一下课,他话都没来得及和太子说一句,就卷着他的包袱皮从太子面前风卷残云一般跑过去了。

太子忽然感觉很不高兴。

再后来,内阁为了选几个以后能在司礼监伺候笔墨的人,他们专门挑选了十个聪明伶俐的小太监进毓正宫读书。

黄瓜和柳芽都来了。

这些小太监可不是皇子,他们没那么娇贵。侍读学士更不用看他们的脸色,因为他们不但不敢撒泼,不敢像皇帝告刁状,就算是死在毓正宫,内阁和司礼监也不会说什么的。

所以,他们一旦写字写的不好,书背不下来就要挨打,不是打手板,而是真正的杖责。

那一次,黄瓜被打了,柳芽把他背了回去,这可把承怡气坏了。他马上跑到毓正宫找那个打黄瓜的侍读学士算账,结果内阁的几个大学士都在,他们一看事情不好收拾,最后只能把皇帝请了过来。

皇帝这次不但没有帮承怡,还把他教训了一顿,说什么他堂堂一个皇子整天和小太监厮混在一起,简直不像话!他把承怡骂的劈头盖脸的,文湛以为承怡又要哭鼻子,可奇怪的是,这次承怡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既不说他错了,也不哭泣,气的皇帝说,如果他不知道错了,他就这么一直跪着!

然后,承怡跪了三天三夜,谁劝都没有用,一直到他跪晕过去。

那个时候,文湛才知道,其实他这个白痴哥哥,没有那么柔柔的,弱弱的,虽然他知道,承怡还是很脆弱。

那天之后,本来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承怡每次都打折哈欠,被黄瓜和柳芽拉着走到毓正宫。承怡不再睡懒觉,因为他怕黄瓜和柳芽在毓正宫受气。

年幼的太子很讨厌他们。

他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就是那种,他最心爱的书,被别人借走了,随意乱写乱画那种感觉,很不舒服!

那天,一下课,承怡又照例抱着他装满了点心和糖果的包袱皮要跑走,结果被太子叫来的两个东宫小太监拉住了,不让他回去。

太子美其名曰,到东宫吃点心。

承怡很不高兴。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吃太子的点心。

因为那天好像是柳芽和黄瓜又挨打了。

可是东宫的小太监似乎都有十五、六岁,他们对付一个十岁的孩子,力气上还是很绰绰有余。

承怡被他们拉着动不了,他更不想吃点心了。

文湛不生气,他稚嫩的声音说,“你可以看着我吃。”

承怡很生气,他一气之下踢了那两个拉着他的小太监,然后指着太子说,“你太讨厌了,我以后都不会搭理你了……”

说完就跑掉了。

那天,年幼的太子什么都没有吃,虽然他面前的桌子上,布满了珍馐佳肴。

他们之间谁也不理谁,一直到那年夏末,有人买通了太子的大伴,妄图毒杀太子,是承怡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他看着太子喝了茶水,眼神涣散,他不顾一切的大叫终于引来了近卫军,斩杀了那个想要在太子和大皇子身上再补上两刀的东宫总管大太监。

那个时候,承怡身上也有伤,可他一直抱着幼小的太子,一直抱着他,知道太医到了,给文湛喂了药,一直说太子安好,太子已经无恙了,承怡才松开手,却忽然大哭,“是我不好,我以后都不会不理睬你了,你刚才的样子吓死我了……呜呜……”

太子很奇怪。

为什么,他比他哭的更像一个受伤的孩子?

太子对于背叛,暗杀这样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这次的事情中,他唯一感觉到郁闷的是,他的大伴,那个从小一直伺候他的人,居然被人用一个女表子,一万两银子收买,他感觉到不可思议!

如果那个人背叛他的代价是十个女表子,十万两黄金,那么他可以赦免他在世间的一切罪过,并且给他立块墓碑,可惜,他的眼界就这么短,那么,他就只能被葬在乱坟岗,被野狗和乌鸦分食。

太子却很开心。

因为承怡又和他说话了,并且还有些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怕他生气,还怕他伤心。

那年夏末,承怡来东宫找文湛玩,看到他因为中毒躺在床上有些苍白的脸很难过,就用力的把他背了起来。

他水亮亮的眼睛看着文湛,“我带你出去看看花吧,御花园的花开得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不要再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那天夏天,承怡会抱着他,坐在御花园的长椅上,天空很清澈,空气中还有花香,点心的香气。承怡瘦瘦的手臂会环绕着他,让他感觉有些凉凉的温柔。

太子喜欢承怡抱着他。

可是……

他却有些莫名的害怕。

承怡的怀抱很舒服,很温柔,却很脆弱。就好像夏末的美丽,虽然繁花似锦,夜色如酒,却是绸色已尽,秋凉已致。

他的怀抱,没有那么深沉,没有那么宽旷,没有那么九死无悔!

随时可以消逝一般。

可是,太子还是喜欢他抱着他。

他会说……

——怡哥哥,那个南瓜饼很好吃,再给我一块。

年轻的皇帝,又看了看眼前的黄枞菖,而黄枞菖却在有条不紊的磨墨。

文湛想,留着黄枞菖在身边,是因为,觉得只要他在这里,那个人就不会离开太远,太久。

结果……

他却错了。

他们之间有很多次都几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年轻的皇帝自己知道,自己每次说出来的话,都不只是吓唬承怡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真的可以杀掉崔美人,杀掉承怡喜欢的女人,甚至直接杀掉承怡!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做的出来这些事情的。

他知道,承怡也明白。

某些时候,承怡比他自己更加明白他自己。

只是……

有些事情,承怡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