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箴再傻也明白凤九渊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从凤鸣宫里出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
看了看冬日里晴朗的天空,灿烂的阳光让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浑身下都凉到了骨子里。
看着捧手里那叠厚厚的文卷,史箴不再觉得它是轻飘飘的,有若无物了,反而特别是沉,特别是烫——这本是他费了好久辛苦收罗来借以发起对武定中致命一击的杀手锏,现在却成了威胁自己性命的利刃。世事无常,恐怕再没有比这更具有讥讽意味的了?
下台阶的时候,史箴差点摔倒。思菊在身后提醒道:“史大人,小心着呐。”又问:“你没什么事?”
史箴停下脚步,费尽了全部的毅力调整好了笑容,回过身去道:“劳思菊姑娘关心了,我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在想,该怎样才能办好皇交待下来的这份差使……”
思菊淡淡地笑道:“我看你脸色不好,大约是最近压在你肩的政务太多,给累的,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偌大的朝廷,就指望你们几个了。”
史箴忙道:“身为臣子,为皇分忧是该当的,说不累,说不累……”几句话下来,也缓过了劲,起伏的心绪渐渐镇定了下来,反倒笑:“倒是思菊姑娘侍奉皇,尽心尽力,劳心劳力,该多注意保养身子才是!”
思菊笑道:“借史大人你的话说,这是本份。既然史大人没事,那你走好!”
别过了思菊,史箴开始细细思量这起事件来。
他再傻也明白了,凤九渊没有罢相的心,更没有让他出任首相的念头,一时间当真是又怨又恨,又苦又痛。想着这些年来,自己做了多少事?难道还没有证明不论是凭才能还是见识、气量,都有接替武定中出任首相的资格么?望着高悬当空的太阳,他心中暗暗叫道:“皇呀皇,你难道就没有看到臣的一片忠心片?你难道就没有看到,臣比某些人更适合担任首相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四年来,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如履薄冰,没有告过一天假,没有邀过一次功,讨过一次赏……皇,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忠诚的么?”
越想,越不心甘,竟然控制不住地流下了泪来。
过往的太监和侍卫们看着,虽觉得纳闷,却又不敢来问。
抽泣了一通,史箴心下略觉好些,但依旧难以释怀。
毕修的罪证已经交到自己的手,皇帝也发话让自己负责处置此事,按说扳倒毕修,既而搞垮武定中本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为什么此时此刻却怕得要命呢?或许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自己是既忽视了武定中的影响,更没有看清皇帝的能量,这才一着棋失,满盘皆输,彻底地断绝了出任首相的希望。此时此刻,就算扳倒了毕修又如何?只不过是为朝廷清除一蛀虫罢了,于武定中毫无损伤,而自己却是付出了最为沉重的代价。
这场本是由他史箴掀起来的权力斗争还没有正式开场就以他的全面败北而告终结,虽说是败得既干脆又彻底,但也不是毫无收获。最大的、最让他刻骨铭心的收获就是:在违背朝廷大意志的前提之下,又没有得到皇帝支持的权力斗争是注定要失败的。
这道旨意该怎么执行呢?
不管是依法公断,还是徇私裁处,要不了多久,满朝下都会知道整垮毕修的真正黑手是他,而目的是针对坐在首相之位的武定中。结果是武定中没有动摇分毫,反而自己磕掉了所有的爪牙,赔尽了苦心积累起来的全部政治资本,苦水自己咽也就罢了,却还不知道要遭到多少人的讥讽和耻笑。便是想一下,史箴都觉得自己是再难在朝堂立足,还不如早日辞官回乡,颐养天年呢!
可是这块自己搬起来的大石头已经砸到了自己的脚,若不将它搬开,又怎么脱得了身?
毕修是无论如何都要处置的,可该怎么处置却又是一篇大文章。
若是处置得重了,皇帝不同意。若是处置得轻了,不单皇帝不同意,大臣们也不同意,自己又得多遗下一个笑柄。要怎样处置既能让皇帝觉得满意,又让大臣们叫好,还不给自己留下笑柄呢?史箴是一路冥思苦想,直到回到内阁,都没有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进一趟凤鸣宫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此时值房里全是等着回事的大臣,见他回来了,都起身行礼。
史箴此时又哪有心思处理政务?草草应付了一通,便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看着压在桌的文卷,史箴当真觉得这辈子从来还没有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思忖了良久,叫进来名杂役,让他去一趟吏部,把左侍郎斯一明请来。
没想到斯一明正在内阁向武定中回事,杂役根本不用去吏部再跑一趟。
见斯一明来得快,史箴诧异地问道:“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