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零)梅廊十里沁香流(1 / 2)

神马浮云记 曲甲 6765 字 2019-09-29

 雾霭沉沉,漫山盛放的梅花都湮没于这场蕴量已久的大雪里。一连两天,雪片白羽般地纷飞,间或稍晴,又接着扬落,将天地层层紧裹,把山河铺了个遍体银白。

一对蓝色鹿皮靴踩在山崖边边,两尺外就是二十丈高的峭壁外空,雪地滑溜,惊得阿图忙喊:“站住,小心!”

靴子停下,凝立不动,着白狐皮裘的女子却没回过头来,而是一言不发地朝着远方望去,看雪垒长路,艰难旅人,蜿蜒河道,素裹乌篷。

阿图踏前几步站在女人身旁,板着脸骂道:“找死啊!”

赵栩微微一笑,指着崖外说:“要是我真掉了下去,你会怎么办?”

白痴!竟然打得出来这种比方。阿图谑笑道:“放心吧,有本夫在此,丢不了卿卿小命。”听她道了声:“好”,抬脚就向外空跨去,慌得一把抱住她的腰,拖着她的身子连退数步,脱离险境,耳中却传来她咯咯的笑声。

婆娘是不是疯了!阿图狐疑地朝着她望去,对方正安安静静地呆在他臂弯里,眼珠和嘴角处都带着一丝调侃味,便知道她是拿自己来开涮了,胳膊一振,让她自己站于地面上,没好气地说:“要是本夫懒得拉你,你这香玉就要‘啪嗒’一声地消损了,知道不?”

皮裘大翻领上的毛绒绒堆在她脸颊两侧,赵栩嗤笑道:“还‘啪嗒’一声呢,你以为是扔苹果啊?你敢不拉本公主!本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哭都来不及。”转身走向山廊,边走边说:“本公主本来心情不佳,可刚才给你这么一捣乎,倒好了许多,现在没事了。”

“捣乎?”阿图笑嘻嘻地跟上她,调笑道:“本公子去文心坊原是想捣乎的,可被你拉到这荒山野岭里来,哪有捣乎成。”

“呸!梅岗是荒山野岭吗?没个品味。”赵栩啐了他一口,又因那句“捣乎”的玩笑,拿着手指在他头上、身上一顿乱戳,却被轻易而易举地给化解了。

雨花台有东、中、西三岗,其中之东岗即为梅岗,环岗之山廊名梅廊。每逢冬季,万株梅花盛放,红花白朵漫山而开,时人称之“香雪海”。

山廊曲节而上,百余步便建有小亭一所,可休憩或观景,又沿途分出岔廊通往一处处小园,小园的入门皆是白墙上开一梅花形门洞,端地别致。游廊依山而建,有廊顶遮覆,又因为风向的原因使得雪飘不进来,所以这一段的廊道中并未积雪。

进了山廊,沿着石阶向着山上走去。廊道空廓,四下寂无人声,只有两人脚步声在回响着。身边的女人脚步轻快了起来,一双眼睛也东扫西瞄地看起了风景,不象刚上山那阵带着满腹的心事。阿图问道:“说吧,你倒底有什么事?”

“算了。跟你说也是白搭。”

“说嘛,不说怎么知道是白搭?”

“知道是白搭还用说?”

“不说闷着更白搭,还不如说说。”

赵栩停住了脚步,身躯一侧,面对面地说:“真要听?你多半会后悔。”

一蓬梅枝就落在她的身后,积雪覆住了其上的多半,剩下梅花探出嫣红的面庞,浓烈欲滴。阿图伸手摘下一朵红梅,在她的发鬓比了比,插在其上的某处。欣赏两眼后,吹了个口哨道:“好看。说吧,我听着。”

女人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完成了这个动作,脸上逐渐流淌出一丝凄凉,声音似乎是从山廊外夹在风中吹来:“半年前开始,我就没让他碰过我。前天他喝醉了,问我是不是另外有了人。”

“我没办法接受他了。”她扭过头去说,一串眼泪打眼角流了下来,“他是个好人,但我真没有办法……”

他的身体因这两句话而陡然地僵硬,心虚地问:“你怎么回答的?”

她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抬起脸来,横着双眉冷笑道:“你怕了?”

问话有损男人的尊严。阿图怒道:“我怕啥?”

“别装模作样,心虚就是心虚,说出来也不打紧。”她讽刺道。不等他回答,目光向着山外望去并悠悠地说:“小子,放心吧!我赵栩也是有担待的。即使有了什么事,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去伤害自己的妹子。”

说完,她便继续向着山上走去,长皮裘的大摆下,蓝皮靴踏着石阶咯噔作响。阿图赶上她,关切道:“如果那样,那你怎么办?”

她忽然地发怒了,大声吼道:“不关你的事!”

几名文士学子模样的游人正沿着山廊走下,随身携带着台照相机和一个三脚架,最头前的一名青年还边走边在口里吟诗道:“梅廊十里沁香流,得遇梅花去苦忧。泪别前年乡里路,今朝却喜见枝头。”

吟罢,身边之人皆叫好。一名青年开口道:“恒明的这首诗……”刚说到这里,忽传来那声河东狮吼,话头立马就被吓断了。再瞧喊话之人,人人都是头脑里一阵晕乎,心道:“世上竟然有这般的颜色。”

本来就心情恶劣,还跑来几个呆子傻乎乎地朝着自己死瞧。赵栩大怒,即刻就忍不住地要发飙,正要先臭骂他们几句,再让他们滚蛋,身边的阿图却把她一拦,在耳边低声道:“别闹,是熟人。”

果然,那几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纷纷走上前对着阿图行礼:“如意子。”

这几人是方其义的照相学会的,阿图也并非都认识,却知道那名吟诗的青年名叫李真,是京大建造博学院毕业的,相拍得不错,方其义所开的相展里就选了他的两幅图。至于其他几人,有的面熟但不知名,有的就根本没印象了。

“恒明,上山拍雪景啊?”阿图笑眯眯地还礼道。

此李真就是曾和苏湄同上过公共课,又和唐棣交好的那个李真,由于建造学院的博学士课程只是三年,所以他年中就毕业了,目前供职于一家恒产商行。他虽然一直都是苏湄的倾慕者,但颇有自知之明,暗忖自己配不上人家,也从没起那种心思。稍后,见唐棣对苏湄有意,本以为以唐公子的家世和人才定然能摘取这朵名花,却不料半途杀出个如意男来,硬生生地把美人给抱走了。

初始,李真觉得这两人配得莫名其妙,苏湄的抉择也莫名其妙,可后来随着赵图的才能一一显现,名声从鹊起到如日中天,他终于服了:苏大美女才是真正的火眼金睛。此时,听到赵图发问,便回答道:“是,主要是拍梅花。这是方会长安排的,学会的人分了好几个小组,每组都要去个地方拍梅花,我等经抽签后来了这里。”

两人说了几句话,临别前,阿图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恒明,听说你在一家恒产商号做事,商号叫什么名字?”

“栖霞建造。”李真答道。

哈、哈、哈!世事居然这么巧。一品阁温泉之行后不久,王益之便跑来和阿图说有家中小型恒产商号同意出让,它有二级营建资历,正符合大家的目标,其名称就是栖霞建造。

双方拱手而别,阿图陪着赵栩继续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