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2 / 2)

窗外鞭炮声的高低总会和春晚节目的好坏成反比,有时鞭炮声停下来,会有那么一星半句的俏皮话蹦到耳朵里,其实都是硬挠人胳肢窝的句子,但看着一旁的子谦笑得开怀,我竟然也觉得它们不那么招人厌烦了。子谦突然搂住了我的肩膀:“害怕吗?”话音被一阵鞭炮声淹没。我往他身边蹭了蹭,踏实地靠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我们的春节和平时一样波澜不惊。除了子谦,我几乎与旁人再无任何交集。高中时的同学早都各自成家立业,根本无暇顾及当年的情分。其实很多次他们的同学聚会都邀请了我,可我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在聚会的时候自动将我排除在外。“孩子,你该有自己的生活。”子谦总是这样嘱咐我。我总是坚持:“老师,我有。”其实,我想要的生活真的就是这样。为我喜欢的人,洗手作羹汤。很多人都问我是不是喜欢子谦,我总是回答我不知道。并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喜欢一个男人,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子谦。喜欢,这个词语于我来说太过陌生。沈琛毅说他喜欢我,文翊喜欢子衿,我不太确定他们的喜欢跟我的喜欢是不是一样。更何况,我不知道子谦的心思是怎样。跟他相处快九年了,我竟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你们俩看,我睡了。”祁老师进了子谦的房间,关上了门。子谦拍着我的肩:“困了吗?”我摇头,子谦微笑:“要是困了,就进去睡吧。”我突然环住子谦的腰:“今晚您怎么办?”子谦笑:“你别管我,你困了就进去睡。”我一愣:“那您今晚睡哪儿?”子谦的声音甚是平静:“沙发这么大……”“那可不行!”我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子谦的话。子谦皱眉:“你总不能让祁老师睡沙发吧。”子谦的尾音带着笑意,声音压得很低。我抗议:“那您去我屋里睡,我睡沙发。”子谦一只手臂搭在我的肩上:“这可不行,你要把脖子睡歪了,以后可怎么嫁人!”“我才不要嫁人!”子谦语重心长:“好孩子,快进去睡。”我在沙发上跪起来:“这样吧,今晚咱俩就看电视,谁先撑不住了谁进去睡。”子谦笑:“听你一次。”

春晚结束后,我们找了一部子谦最喜欢的电影《死亡诗社》。起初我们偶尔还有几句交谈,后来困意实在泛滥,我索性把头靠在子谦的肩膀上。“困了?”子谦的声音非常非常轻,却能有力地穿过我的耳膜。我下意识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谁说的,是您困了吧?”后来子谦又有几次赶我进去睡,我始终坚持。

一睁眼,竟是一地的阳光。我正为自己睡着懊悔时,突然发现这里并不是我的床。“醒了?”子谦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这才发现我头下的是子谦的格子睡衣。昨晚,我一定是伏在子谦的腿上睡着了。我撑着子谦的腿坐起来:“咱俩昨晚谁先睡着的?”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子谦苦笑:“应该是我。要是你先睡着,我就抱你进去了。”我突然被这句话感动了,环住子谦的腰。

子谦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我恍然意识到家里不只是我跟子谦两个人。祁老师的拐杖“嘟嘟”地敲着地板,我一时不知所措,慌乱地松开子谦,理了理头发。“你们俩,起得还挺早。”我不知如何答话:“是……早安,祁爷爷。”祁老师挨着我坐下:“小谦,今天,我就回去了。”子谦挽留:“您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我也顺着子谦的话:“对啊祁爷爷,您再多住几天吧。”祁老师扶着拐杖垂着头:“不了,住这儿也给你们添麻烦,我还是趁早回去。”“这能有什么麻烦的祁爷爷,我们俩在家也没什么意思,您就多住几天,好好跟我老师聊聊。”祁老师抬起头看着我:“我不爱人多,闹的慌。你老师愿意来看我呢,就来看看。不来,也不强求。小姑娘,你做的饭很好吃。”“那,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我送您回去。”子谦没有再挽留,我也没有再挽留的必要。

大年初一的早上,人很少。街面上的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开着的只有零星几家,子谦带我们去了一家不太豪华却十分温馨的餐馆。这顿饭和昨晚的那顿饭一样波澜不惊,就像我跟子谦吃的每一顿饭。“小姑娘,”祁老师放下筷子,“北大毕业,怎么想起当老师了?”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熟悉了,几乎所有知道我是北大毕业又当了老师的人都会这样问我。我像以往一样搪塞:“我喜欢老师。”祁老师坚持:“怎么不接着读研读博,留在北大?”几乎所有人听了我的这个答复都不太满意,总要追问一两句。我继续自欺欺人:“唉,在哪儿当不是当啊。北京人太多,我嫌闹的慌。再说,读研读博的,我也没那些钱糟蹋。还是咱们这儿好,安静!”我把那套回报母校的说辞藏了回去,我觉得用那番没谱儿的话欺骗这样一位老者实在是于心不忍。虽然我刚才说的也不是实话,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太做作。我放弃大城市的真正原因,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只是离不开子谦,我需要他的关心,爱护和陪伴。子谦好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挥之不去的习惯。不管我怎样刻意忘却,刻意忽略,他总是在我心底的某个角落,从未离开。就好像有时候我会忘记他的存在,那只是我把他藏起来了。一旦我触碰到任何一点有关他或者能让我联想到他的事情,被我藏匿的他就会昭然于世。

我陪子谦把祁老师送到家的时候,祁老师突然挽住子谦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子谦略微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好,我会的。”子谦跟我回家的路上心不在焉,若有所思,我们一路无话。我不曾询问子谦跟祁老师谈话的内容,因为,如果子谦果然想让我知道,他会找一个适当的时间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如果他不想让我知道,我的询问便会成为他暴怒的理由。九年了,我自诩对他足够了解。虽然现在的他让我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猜不透。可是,子谦骨子里的那份执着和骄傲,还有他的那份神圣不可侵犯是与生俱来的,一辈子都变不了。我相信,以我和他这九年来朝夕相处的情分,我可以下这样的结论。虽然子谦刻意疏远,可是我却有意接近。能说子谦不顾念我吗,连我都替子谦觉得委屈。可能说他事事以我为重吗,我不敢奢求,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这样的表现。我一直不太明白,支持我们走到今天的,到底是一份怎样的感情。<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