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在这片夕阳中,神社看来仿佛渗著夏季祭典的灯光。

或是廉价的电灯泡。

或是陈旧的乙炔灯。

或是染上烤花枝与苹果糖气味的纸灯笼。

好些个纸灯笼挂在摊贩之间随晚风摇曳,仿佛梦幻般轻柔地晃荡著。每当灯笼摇曳时,走在石板路上的人影也随之摇曳,让祭典的黄昏景象染上一层令人怀念的神秘色彩。

於是

「哇、哇呀~~!」

一个听起来开心得不得了的稚气声音,在神社的正门附近响起。

那是个年约八岁左右的女孩,她背上背著红色的书包,一头长发绑成双马尾。这名少女把一双大眼睁得更大了,她以闪闪发光的眼神使劲甩动身旁的眼罩少年伊庭树的衣袖。

「社长哥哥、社长哥哥!好厉害、好厉害唷!这里又不是学校却有这么多人,而且还闪亮亮的~!」

[啊,美贯你是巫女吧?怎么会是第一次参加祭典呢?」

树一边被美贯拖著团团转,一边发出惨叫。

「因、因为我一直都在帮忙祭祀工作嘛!祭典每次都在我待在神篱(注:指神道仪式中,以杨桐等常青树围绕起来,好让神灵降临的清净之地)里的时候就结束了!」

女孩鼓起腮帮子,拉著自己的袖子。

那身衣服的确是巫女服。尽管为了配合她小小的身体而有省略、改变的部分,但那套红白相间的干早与红裤裙是不会错的。不过,那身巫女服的背上却背著刚刚说的红色书包。

因为这样的搭配太过稀奇,就算在祭典中也很引人注目。路人里头甚至还有老爷爷、老奶奶不知道误会了什么,合起双掌向她拜拜。

哇啊啊啊~树按住额头说:

「总、总之我们先到神殿去吧。」

「咦!人家想抽签、想吃棉花糖、想捞金鱼~!」

急著挥动手脚的派遣魔法师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神道课契约社员葛城美贯,就此被拖上石板路。

「没有任何人在?」

当他比约好的时间迟到十五分钟走进神殿时树眨了眨眼。

夕阳几乎已经完全沉没,桧木走廊上只有昏幽的黑暗。祭典的喧嚣也远离此处,紧绷的空气显得庄严而寂静。

微微飘荡在空气中的是没错,是清净之香的气息。

「!」

树吞了口口水。这种过度清净、彷佛受到拒绝般的异样感令肌肤刺痛。

即使如此,他还是打算战战兢兢地迈开步伐。

咻!

风在他的鼻尖斩成两截。

「哇!」

树难看地跌倒在地,在他面前,白刀宛如闪电般反手砍来。刀刀紧紧架在树的脖子上,走廊的阴影处冒出一个新的身影。

「哼,好像不怎么样嘛。」

伴随著非常粗鲁的说话声,树感觉有人瞪了他一眼。

「神、神官大人?」

呢股跌坐荏地上的树瞪大了眼睛。

那人身穿白色狩衣,头戴黑色的乌帽(注:狞衣与乌帽皆为平安时代日本公卿贵族穿著的服装,也走神社神官的正式服装),腰带间还插著紫杉木的笏(注:又称手板、玉板或朝板,也是神道中常用的法器之一)。尽管那人右手中闪耀的日本刀实在危险过头,这的确是一身无可挑剔的神官打扮。

但是,令人吃惊的则是另一个事实。

「咦?女人?」

「啊,怎么?女人担任神官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长长的黑发自狩衣的肩膀处披泄而下,再加上藏在乌帽下的鹅蛋脸,以及锐利的美丽凤眼。最重要的是,丰满的胸部正显现出神官的性别。

树因为架在脖子上的刀而全身僵直,同时又拚命的搜寻藉口。

「不、不,那个~我不是要说这样不好啦!」

「哼是这样就好了。如果你想在背地里嘀嘀咕咕些什么,那我就把你的头给砍了吧?」

女神官相当狰狞地扬起唇角。

她雪白的虎牙,在树眼中看来简直就像利牙一样。

「真、真的不是这样!真的!我没有说任何谎!」

「啧,真无聊。」

她不满地咂舌,把刀锋回向。那把没有弯度的日本刀,她光运用单手的反作用力,就把让人联想到古代风格的直刀,漂亮地收回刀鞘中。

接著,女神官回头望向後方的走廊。

「那么,这边这位真的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吗?」

「咦?」

「是的,真是让您久等了。」

栗色头发的少女迅速自走廊另一头现身。

「穗波。」

来者当然是穗波高濑安布勒,『阿斯特拉尔』的居尔特魔法课正式社员。

冰蓝色的眼眸一扫,少女将柔软的手臂在水手服前交叠。

「真慢呀,社长。害我焦急得很。」

「啊,呃,对不起那么,这一位是?」

树难为情地合起双手赔罪,并看向身旁的女性。

「没错,这一位就是委托人。她是这座藏名神社的神官,御风镐小姐。」

[请多指教啊,社长先生。」

女神官得意地微笑著,连刀带鞘一起扛在肩上。她明明算是身材比较纤细的女性,不过这般豪放的态度却很适合她。

穗波再度发问:

「那~美贯又怎么啦?」

「啊不,美贯她~这个」

「?!」

树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让穗波吊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让你久等啦,社长哥哥啊,穗波姊姊!」

就在这时,美贯从穗波现身走廊的反方向神殿的楼梯处猛然冲了上来。

而且她的双手抱满抽签的签条、用橡皮筋绑著的水球,以及捞金鱼的袋子,甚至还拿著印有卡通角色图案的棉花糖塑胶袋。

「嘿嘿,买了一大堆谢谢社长哥哥!」

「」

看著美贯一会儿之後,穗波对树投以非常冷静的目光。

「社长。」

「是、是。」

「你太宠她了。」

「呜,对不起。」

树猛然垂下脑袋。

结果在那之後,他还是抵不过美贯的任性。照(阿斯特拉尔)的财政状态,当然不可能省下私房钱,这些钱就由树的生活费来支付了。总之,这是树大概得吃三天泡面度日的金额。

「唉算了。」

唉,穿著水手服的女巫叹了口气。

「什么?怎么啦?」

美贯的双马尾跟著不安分地摇晃著。

树只能一直没面子地蹲在正中间,突然问,一阵笑声落到他头上。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

抱住狩衣的腹部,女神官镐爆笑到几乎要滚倒在地之後,她擦擦眼角抬起头来。

「啊!啊~看来『阿斯特拉尔』比我想像中更有趣嘛。」

「不,这个」

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镐拍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没关系。比起莫名其妙的严肃,我比较喜欢这个样子既然社长好像来了,那我可以说出委托了吗?」

只有在说到最後时她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把树的肩膀拉过来。

「哇好、好的,请说吧。」

树连连点头。

於是镐喃喃说了声「好」,舔舔嘴唇如此告诉他们:

「其实,我想向你们借用审神者。」

「审、审神者?」

树楞楞地重复那怪异的发音。

「」

「」

在无法形容的微妙沉默之後,穗波傻眼似的加上说明

「审神者,指的是审判神明、聆听神明启示的人。」

树的背脊掠过一阵恶寒。

那种感觉,就好像血管内的血液一滴不剩地变成了防冻液。

「审判神明?」

「嗯,这场祭典在最後得要祭祀神明所以,我想要审判那个神明。」

镐咧著嘴笑了。

树明明连理由都不知道却不禁有著极为不祥的预感。

2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挂著这块看板的洋房,就位於布留部市的巷子里。尽管这是栋烟囱颓倾、庭园荒芜、青铜门扉上生满铁銹,与其说是老房子,不如说已濒临倒塌的建筑物。但是在某一种人的眼中看来,应该会产生其他的感慨吧!

那就是魔法师们。

几个纹章以刻在烟囱上方的五芒星为中心散布开来,驱魔香炉若无其事地放置於窗边。

而且洋房建造的角度、方位,不管是对於犹太密教喀巴拉、风水、阴阳道、占星术这些各自矛盾的复数魔法系统而言都无懈可击,是栋只能让人惊叹的建筑物。

伊庭树是个高中生,兼这问公司的社长。

不过,这是两个月前才开始的。

「哦,第二代社长直到最近为止都还是一般人吗?难怪你会不知道。」

镐抚摸著尖细的下巴,一副理解的样子。那动作就好像时代剧里出现的保镳似的。相对的,她却正坐在杨杨米上挺直背脊,塑造出一种不均衡的印象。

他们正在神殿内部。

这里位於神社周围的两重木栅栏内侧,建造在本殿旁的凉亭。树他们一行人,正围座在凉亭中谈话。

栅栏外有片竹林,不时可以听见太鼓的声音掺杂在竹叶的沙沙声中。外面似乎已经开始跳盂兰盆舞了。

「不,我也算是有读过这些啦。」

树低下头,难为情的辩解著。他原本就是个不适合社长工作的少年,像这样缩起身子的模样,看起来只像在替迟到找藉口的学生。

这可不妙了,面对皱起眉头的镐,美贯直挺挺地举手发问。

「我有问题~为什么会有审神者存在呢?」

「咦?你问为什么啊?」

「评断神明只是审神者的工作之一而已。不论听到什么样的启示,不明白缘由就无法工作。而且一般来说,这种事并不会向其他魔法集团借用审神者。我是不清楚平安时代(注:西元794~1194)是什么样的情况啦,但现代的祭典没有必要以正式的仪式祭祀神明。」

拢著栗色的半短发,穗波补充道。

接著,她意有所指的眼神飘向镐。她的冰蓝色眼眸拥有一种魔力。虽然不像某人一样是与生俱来的魔眼,不过也有充分的力量能给人带来压迫感。

「真为难啊。」

感觉镐毫不为难地发出叹息。

「我会委托你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阿斯特拉尔)连同行的委托也会答应。」

「都是安缇空口的。」

穗波有点不甘愿地自言自语。那是在不久之前,因为树的关系而协助对方解决事件的魔法集团首领之名。

魔法师间的互助精神原本就很薄弱。魔法这种学问,只要靠各自的才能就能登峰造极,没有他人介入的余地存在。不只如此,因为魔法师们讨厌自己的研究成果外泄,要是遭到干涉,一般有九成都会导致相争的结果。

(小树真的是)

穗波只有在心里头偷偷挖苦在身旁发呆的少年。

这个滥好人社长,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吗?

「不过,就算我们可能会答应,一般而言,这种事也不会拜托其他魔法集团吧?你们无论如

何都得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

沉默一会儿之後,镐闭上一只眼睛,那好像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我懂了不好意思,可以只让社长先生和美贯过来吗?」

「正殿不方便让外国魔法师过去吗?算了,我是无所谓啦。」

「我和社长哥哥?」、「咦,我和美贯?」

不顾正在眨眼的美贯与树,她们擅自作出决定。

点了个头後,女神官一手拿著刀站了起来。

「跟我来吧。」

「等、等一下。」

早在树说话之前,女神官已经拉开纸门了。

两人连忙追上去,镐走在通往正殿的木造地板上。在阴暗走廊上无声滑行的身影,看来宛如幽魂,让树的心脏紧张得怦咚乱跳。

「呜,哇!」

「社、社长哥哥?」

两人都拚命咽下惨叫声。

美贯与树牵著手,半闭著眼睛,只靠脚步前进。

没多久,镐在正殿的三角屋顶由几块木材交叉组成的干木与坚鱼木(注:设於屋顶如*形中的圆横木称坚鱼木,交又的两木片则称千木)下停住脚步。

「咦?」

追上她的树皱起眉来。

这里是个极为狭小的正殿。

是栋毫无稀奇之处,只有一扇拉门的木造建筑。

然而,在眼罩深处的右眼内侧,树却感受到奇妙的异样感。那感觉简直就像眼睛被睫毛刺中,是虽然细微却绝对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镐朝著有如天之岩户般紧闭的门伸出手

「啊御风小姐!」

美贯阻止了她。

「什么?」

「呃,这可能会让你不愉快,可是至少让我做个祓好吗?我觉得这附近非常难以呼吸。」

「」

沉默一会儿之後,镐点点头。

「好啊,随你高兴吧。」

「嗯。」

啪啪!啪啪!

美贯在拉门前拍了两下手。

接著,她淡粉色的嘴唇逸出这样的话语:

「乞求连说出口亦感敬畏的神社大神,在此敬畏地表白,惶恐地承蒙诸位大神的广厚恩泽」

祝词。

「啊」

清澈的祝词打散夜晚的空气同时,树右眼的异样感也随之减弱。

能将一切都祓除净化的涟漪扩散开来。

镐仰望上方喃喃自语。

「哦,是『禊』吗?了不起,这我可做不来。」

她的话就像是从牙关里进出来似的。

接著,她拉开门扉。

阴凉、极为平凡的木地板房间在他们眼前展开。

树屏住呼吸。

「这里不是正殿吗?」

总之,这不是人类能进入的地方。这里被称为神篱,是仅限神明居住的场所。像人类绝不适合在此过夜这种程度的知识,就算是树也知道。

然而

「所以,他才住在这里。他是我的哥哥,御凪诺刀。」

放置在木地板房间深处的神龛与贡品之间铺了棉被,有个人影正躺在上面。

「咦?御风小姐的哥哥?」

美贯低头望著那个人。

他们的确相似。

但是不管怎么看,那个人的年纪都不会比镐还大。不只如此,看起来还是个比树小上一、两岁大约国中生年纪的少年。肖似镐的端正鼻梁也好、纤细的身躯也好,都停留在从小孩成长为大人的微妙交界处。

「自从上次试图让神明降临的时候起,哥哥就一直沉睡著。」

镐再度喃喃低语。

「沉睡也就是说,他一直都像这样?」

「嗯。」

镐面不改色地点头。

「当时,我是请神明降临的巫女。因为哥哥总有一天会成为神官,所以就让他担任审神者了。从那时候开始,哥哥的年纪似乎连一岁都没有增加,就连头发都没有剪过一次。」

镐轻声吐露的话语,在坚硬的木地板上进散开来。

「」

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注视著镐的侧脸还有那名少年。

右眼正阵阵抽痛。应该已经缓和的异样感,现在却化为清晰的疼痛,在树的眼窝中蠢动。

树用颤抖的手按住眼罩问道:

「那么你想借用审神者的理由」

「这次的祭典是最後一次,因为藏名神社就要被废除了。」

镐微微一笑。

「所以这是最後的机会。我要再次扮演巫女并借用审神者让神明将哥哥恢复原状。」

咚!

一声格外了亮的祭典太鼓声,从极为遥远之处传来。

黑暗落了下来。

只有烛光以及从拉门缝隙间偷偷射入的月光,勉强映照著正殿内侧。

後方不时传来祭典的伴奏声。

笛子、太鼓与铜锣的声音响起。

咚、咚

既近,又远。

咚、咚!

既高,且低。

宛如梦幻般的悲伤声响,不断延续下去。

配合那个声音,室内突然产生变化。

一只苍白的手在朦胧的亮光中摇晃著。

那是少年的手。

唯一从棉被中伸出的右手,宛如蜘蛛般在正殿的地板上蠕动,喀喀地搔刮著地板。

然而不只是棉被,就连少年的眼睑、睫毛、脸颊,喉咙都一动也不动。

看起来像是只有右手化为了不同的生物。

咚、咚~

喀沙、喀沙。

咚、咚~

喀沙、喀沙。

少年的指甲一再搔刮地板。

毫不厌倦、毫不松懈,持续不停地搔刮著。

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那动作看来仿佛正在寻找剑。

3

「看来事情很严重呢,社长不,树。」

时间是第二天中午过後。

半透明的少女,在强烈阳光照射的三桥小学校门歪著头说。

虽说是半透明,但能看到她的人也只有树而已。只有魔法师或拥有同等能力的人,才能在视网膜上映出灵体的影像。梢有力量的灵能者,大概只能看到在柏油路面上摇动的热气吧。

她名叫黑羽真奈美。是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由树邀请加入(阿斯特拉尔)的幽灵少女。

「唉,是有一点。」

树以有点疲倦的表情靠在校门的柱子上,小口咬著竹叶麻糯(注:原文为「笹饼」)同时刮刮眼罩。顺便一提,他今天是从学校过来的,所以穿著学生服。

「怎么了?」

「呃,感觉右眼从昨天开始就在打转。」

自从正殿那一幕结束後,树右眼的异样感都没有消失,再加上平常要学习社长业务,因而极度睡眠不足。就连神社特地送的竹叶麻糯,吃起来也只分辨得出甜味而已。

「真是的,不可以揉眼睛揉得太厉害啦!这样对眼睛不好的。」

真奈美以半是担心、半是微笑的表情注视著疲倦的树,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对方的委托怎么办?穗波小姐怎么说?」

「她说交给我了。穗波的意思好像是:既然是个魔法集团,就算她会给我建议,最後决定还是要遵从首领社长的意见。」

树如此回答後,无力地垂下了头。

『这算是一种咒波污染。』

後来从树这里听说事情经过时,穗波断言道。

咒波污染。

简单的说,即是魔法之源咒力引发的副作用。

咒力是种极容易变质的能源。尽管许多咒术、魔法、巫术会藉由复杂的仪式与咒语、服装与咒物来控制这种变质,但还是会有无法完全防范的情况。

在这种时候,咒力便会爆发。

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测爆发的咒力会引发什么样的现象举个例子,有三百四十一名英国士兵在该处消失的沙仑贝山丘(注:1915年第1次世界大战时,英军登上接近土耳其达达尼尔海峡的沙仑贝山丘,空中突然降下一片云雾覆盖山顶,等云雾散去时,山顶上的英军士兵们已全部消失).再举个例子,从空中掉落的不是雨滴、而是人类尸体的迈阿密事件。

正因为如此,魔法才会远离世俗。

为了避免恐怖的异界力量侵蚀现实,魔法被视为神秘的仪式而遭到放逐。

『如果神明的咒力变质了,沉睡数年还算是轻微的状况吧?有神明降临的巫女身体也会受到神明的保护,不过审神者就非得自己保护自己了唉,说真的,应该要马上连络『协会』才是。因为『协会』对咒波污染管制得很严格,他们会立刻为了净化展开投标吧?』

『啊!那么,这样一来』

树的声音变得开朗起来,但穗波立刻泼了冷水:

气不过这样一来,那个化为咒波污染核心的男孩就会遭到杀害。只要赢得投标的人不是某个

滥好人,对方可不会对咒波污染的核心客气。』

穗波在滥好人这个字眼上加上重音,有点冷酷地说道。

接著

『社长想要怎么做?』

她用手肘撐著脸颊询问。

『咦?』

『你要接受这个委托吗?决定的人是社长。虽然我并不赞同,不过,如果社长说想这么做,我也不会阻止你。』

明明讲了一番好像很不愿意的台词,穗波却又轻易地推翻前言。她这种说话方式,就好像一只闹别扭的猫。

穗波高濑安布勒,就是有著这种特质的少女。

不晓得能不能对她说:你讲这种话我很难分辨。树试探似的认真问道:

『我可以接受吗?』

树眨著眼睛,回望穗波。

『无所谓,不过』

隔了一会儿之後,穗波继续说道:

『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帮忙。』

树不禁倒抽口气。

『为什么?!』

「『阿斯特拉尔』上半年的结算还没有完成,神道的魔法特性『楔』是破坏一切污秽的绝对结界。在那座神社里,我的女巫巫术与居尔特魔法都会被削弱。正因为如此这个委托得让社长来下决定。]

穗波这么说著,透过眼镜注视著树的眼眸;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彷佛看穿了树的双眼穿透到眼罩的更深处。

接著,她以白皙的手指碰触别在少年衣襟上的徽章,那是以五芒星与银镜为造型的『阿斯特拉尔』社章。

『既然与魔法特别是与咒波污染扯上关系就不能随随便便。当我们注视著深渊时,深渊同样也注视著我们。只要稍有不对,被吞没的就是我们。社长,你有抵抗深渊的意志吗?』

她一字一句缓缓地告诉他。

那声音让树屏住呼吸。

这的确就是魔法师的本质。操纵神秘,甚至发自内心希望被神秘所吞噬,这是属於真正魔法师的思维。那是个与树所在的常识世界远远区隔开来,位於另一头的世界。

每当树要跨越那道界线时,少女总是会如此问他。

这样好吗?

你会来到「这边」吗?

简直就像从许久之前就受到谁的命令般,她一次次试探著少年。

树终於开口:

『我』

当当当当

「啊!」

学校的钟声响起,彷佛要打断他的回忆。

树连忙抬起头,黑羽已经指著校庭的方向了。

「树?你看,人来罗。」

「啊,社长哥哥!」

美贯活力十足地挥著手,从校庭那方冲了过来。她好像在教室里先换好衣服了,身上已经是穿著巫女服、背著红色书包的打扮。

「嘿啊,冲撞攻击!」

她带著满脸笑容使出飞扑攻击。

「哇啊啊啊呜哇!」

接住美贯的树,後脑杓用力撞上了背後的校门,他的眼皮底下迸出壮观的火花。

等到美贯终於离开他的身体时,树蹲在地上抱着脑袋。

「好痛痛痛痛上、上早期这里才肿了个包耶美贯,你太兴奋了啦!」

「因为又可以去祭典了嘛!好棒、好棒唷!来、来、我们快点走吧!」

「哇痛痛痛!别拉我啊!」

关贯拉住树的袖口连连挥舞。

她的模样看起来太过开心,让树有点不好出口抱怨。

不过等到她静下来後,树在美贯耳边悄声地说道:

「这也算是工作哦?」

「我知道啦所以今天上课的时候,我有偷偷先读过这个。啊,我要吃竹叶麻薯」

女孩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占本,一边咬住树右手的竹叶麻薯。

「啊~我的竹叶麻薯咦,古文书?」

树发出惨叫,但又立刻瞪大眼睛。

那是几本到处都有蠹虫爬过的古书。变为褐色的纸页上,写着树终究无法辨读的蚯蚓文字。看来这不是印刷物,而是以毛笔手抄後,直接以手工线装做成的书本。

「这是什么书啊?美贯。」

黑羽也不可思议地问:

「嘿嘿,好好吃嗯~是关於这附近神社神明的书。」

「那美贯看得懂这种字罗?」

「哼,如果看不懂就不能唱祝词吧!?我是巫女耶?」

美贯拉著衣袖,不高兴地鼓起白皙的腮帮子。因为黑羽是透明的,从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这是颇为怪异的景象。

「像这种书,家里可是有一~大堆呢。在上小学以前,奶奶就要我读了好几十本啦。」

「呜哇!」

树不禁发出小小的惨叫。

尽管树足从最近才开始被硬塞魔法的知识,但光是这样,他就能想像那每一本古文书的内容密度。虽说如此,树读的只是翻译为现代语,经过整理、简略化的魔道书而已,与直接阅读原典的美贯相比,可说是云泥之别。

「嘻嘻~我和社长哥哥才不一样。对了,关於那个神社的神明,是经津主神唷。」

「经津主?」

「是剑的神明。『经』是挥舞剑的声音,所以才叫经津主神大人(注:日本神话中磐筒男神与磐筒女神之子,香取神宫的祭神。乃是刀剑神格化的神明。在後来的神话传承中,神格为建御雷神所取代了虽然下算是很出名的神明啦。」

美贯竖起食指说明道。

「啊还有那一把刀呀。」

树想起在那条走廊上镐手中日本刀的锐利光辉,不禁吞了口口水。那是把即使没接触到,也锐利得彷佛光靠光芒就能划破肌肤的利剑。

[请问」

黑羽插嘴问道。

「什么事?黑羽姊姊?」

「如果知道是哪位神明,不就没有必要审判了吗?」

「不不不~就算纪录上写著是这位神明,事实上也不一定就是这样吧?根据地点而定,还有每次祭祀时都有不同神明前来的记录呢所以,才有一开始先学习神明资料的必要。」

美贯皱起鼻子笑著说。

然後,她微微歪著头开口:

「可是呀」

「咦?」

「虽然不是这本书上的记载那座神社大概在十年前也举行过同一位神明的审神者仪式。那时候,好像是个叫御风的人当审神者。」

「十年前举行过审神者仪式?」

树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底映出沉睡少年的身影。

好几年好几年以来在十年之间,连头发与指甲都没有长长,只是不断沉睡的少年,那是被名为魔法的神秘所吞食的身影。

「嗯,一定是这样。」

美贯察觉树内心的想法,表示肯定。

「审神者的使命就是代替巫女,接受神明的愤怒与惩罚。我想,那个人大概也是这样子。」

好可怕!这件事既可怕又悲伤,几乎让树的胃都要翻了过来。

更何况,得去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自己。就算决定出借审神者的人是自己,必须冒著担任审神者危险的人却只会是别人。

如果非得开口,要别人去做这种事的人是社长

「哇!」

下一个瞬间,树低垂的头因疼痛而猛然抬了起来。

美贯跳起身子,狠狠地弹了少年的额头一下。

「我想做啦!」

少女拚命地仰望著他,用让树吓到的声量说道。

「可、可是会有神明的惩罚」

「所、所以我才会生气嘛!难得有那样的祭典耶,而且」

「而且?」

「在『阿斯特拉尔』里我就不是代替品了。」

「咦?」

最後的那句话,他听不太清楚。

不过

光是看到少女紧紧握住巫女服的衣袖,一脸泫然欲泣抬头仰望的身影,就已经足够了。

(唉~)

树偷偷咽下叹息,如此说道。

「成绩单。」

「咦?」

「第一学期的成绩单马上就要发了吧?如果你有一半以上的科目都得到『表现非常好』的评语,我就答应。如果让美贯因为工作而成绩退步,猫屋敷先生会生我的气啊。」

美贯的脸庞霎时亮了起来。

「嗯!嗯!我一定会拿到!」

美贯用力地点头,然後马上拉著树的学生服衣袖往前跑去。

「来!那社长哥哥,我们快到祭典去吧!」

「哇哇哇哇,等一下、等一下!会跌倒、会跌倒啦!」

追著身体往前倾,被拉著走的树背後黑羽听到这样的声音,露出微笑。

「谢谢你,社长哥哥。」

少女的声音轻轻飘过。

4

今天的祭典也很华丽。

在染上淡淡暮色的夏季天空底下,尽管还不多,但人们已渐渐聚集起来。卖面具与棉花糖的摊位让孩子们发出欢呼,在一片黄昏色泽的世界中快乐地蹦蹦跳跳。

红色的夏季祭典。

这一切都令人怀念、虚幻而美丽。

「那找在这里等你们。」

黑羽羡慕地眯超眼睛,在鸟居(注:鸟居,作为神社入口的牌坊,是区分神域与俗世的门扉)所在的石阶前停下脚步。

「啊嗯。」

树过意不去地搔搔头。

身为幽灵的她,无法进入神社内。

因为神道就是这样的魔法系统。祓除一切的污秽,甚至不允许靠近。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神道可说是世界上罕见的酷烈性质魔法。

「对不起,黑羽姊姊。」

「啊,没关系啦。这又不是美贯的错。」

黑羽连忙挥挥半透明的双手,就连那头长长的黑发也一起甩著表达否定,实在很像她会做的举动。

「嗯。」

树应了一声,用力挺直背脊。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影自他们的背後落下。

「哎呀,『阿斯特拉尔』的诸位。」

「!」

树猛然回过头,瞪大了左眼

「影、影崎先生!」

「影崎叔叔」

美贯吓得颤抖了一下,如此亲近人的少女完全僵住了,她紧揪著树的衣摆。

那是个极为缺乏特徵的男人。

那张平板的脸孔,年纪要说是二十岁前半到四十岁後半都说得通。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的身躯,穿著随处可见的西装。不管是鼻梁的高矮也好、嘴唇的厚薄也好、眉毛的长度也好、眼眸的深浅也好,他外表的一切都很平均。

简直就像把一切的特徵都加以剥除般只要他混入人群中仿佛在几秒内就会跟丢,平凡到接近异常的男子。

或者可以说,正因为他与任何人都相似,所以不像任何人,是个宛如恶魔般的异形。

「哎呀呀,这不是第二代社长大人吗?自从安缇莉西亚小姐那件事以来,刚好有一个月不见了吧。」

影崎只有表情扭曲成微笑的形状,弯身鞠躬。

然後,他倏地看著黑羽。

「这一位是新社员吗?」

「恩没错。」

「原来如此初次见面,在下是『协会』的影崎。」

被他迅速地行了个礼,黑羽不禁瞪大双眼。

「协、『协会』?」

「是的,您不知道是吗?就是类似魔法师之间的互助组织。从上一代的司先生开始,我们就一直受到『阿斯特拉尔』的关照。」

「到底是怎么个关照法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就是了。」

树握住美贯缩在背後的手,按住自己噗通乱跳的胸膛。

『协会』

简单的说,那是汇整魔法师们的总管组织之名,据说现有的魔法师与魔法集团中,有七成都登录在『协会』中,『阿斯特拉尔』也不例外。

影崎,是树唯一认识的『协会』成员。

但是关於他的真实面貌,可以说完全是个谜。影崎好像是个魔法师,可是树就连他会使用哪种魔法都不知道。而且只有对影崎这个人,穗波与猫屋敷都不敢加以轻视,美贯甚至会露出如此胆怯的模样。

不。

仅有一次,他曾听穗波这么说过。

『协会』的影崎。

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不必警戒成这样也没关系的,我并不是敌人。」

「那、那么你为什么过来?」

「为了保险啊。」

影崎一转手指。

「如果你们失败导致咒波污染扩散,会很困扰吧?所以『协会』方面不得不派我过来。」

[咒波污染?」

(那么,他也知道那个男孩的事情?)

树脑中浮现穗波所说的话。

不过这样一来,那个化为咒波污染核心的男孩就会遭到杀害。

(!)

回忆起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膝盖开始格格发抖。

(那么,影崎先生是来杀那男孩的)

树吞了吞口水,却噎到厂喉咙。尽管如此,他还是忍耐著没有逃跑。

[哎呀,怎么了?」

影崎皮笑肉不笑地发问。

「还什么怎么了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因为上一次降神仪式失败时,让那名少年在正殿沉眠的人就是我啊。」

「咦?」

树花了好几秒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影崎先生让那男孩睡著的?」

「影崎!」

刹那间,一个新的声音自鸟居另一头落下。

神官的白衣染上夕阳的红色,御风镐正瞪视著影崎。

「镐小姐。」

树抬起头来。

「我出来接你们,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这里。」

镐一副要将紧咬的牙齿咬碎般的愤怒表情,凝视著影崎。看来要是他一有动静,她左手的刀就会一刀砍去。

「只有你不准再往前走。你敢踏入鸟居一步试试!我会真的把你大卸八块。」

「我明白,神社境内是你的势力范围,(协会)不会干涉。不过,要是咒波污染外泄到这里来,那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影崎耸耸肩。

「对了,诸刃先生还安好吗?」

「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

镐露出几乎像森森利牙般的虎牙回答,看来也像是在咆哮。

「嗯,我是说了差不多也到了参拜者人数变多的时候,趁著还没惹人起疑时前往正殿如何?啊,请放心,我不会对『阿斯特拉尔』的新社员出手的。」

影崎对树与镐轻笑著说。

「啊」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带黑羽进神社。

镐带着睑很想扑向影崎的表情,对困惑的树补充说明:

「嗯,这家伙至少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而且遵守到让人可恨的地步啊。」

「社长哥哥」

被树紧握的美贯,她的手正在颤抖。

树吞了口口水,以沙哑的声音询问:

「影崎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吧?」

「是真的。来,请出发吧。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管怎样,树现在也只能相信他的话。

树以紧张的表情点点头,拉著美贯的手走进神社中。

*

不久之後,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鸟居彼端後,影崎重新向身旁的黑羽问道:

「能不能请教您的大名?」

「啊好的,我叫黑羽真奈美。」

黑羽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致意。

「请多多指教。灵体状态的魔法师很罕见呢,您是特地从工房投射过来的吗?不过倒是没有看到连线」

「咦、咦?你指的是什么?」

「哦,您不是魔法师吗?」

「那、那个,是的因为我只是个幽灵。」

即使自己说出来,黑羽也觉得这是个很蠢的自我介绍。

但是那名男子既没有发笑、也没有傻眼,只是感到很有趣似的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那位第二代社长会做的事。」

他从西装内侧拿出小雪茄点火。烟雾缓缓升起,红色的空气中飘荡著一种模糊的香味。

()

黑羽默默地看著他的举动。

与其说他可怕,不如说这个人让人捉摸不定。

能够看得到身为幽灵的自己,他果然也是个魔法师吧?

但是,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的存在感比幽灵更加稀薄是个明明存在於此,却仿佛不存在的男子。尽管他手持小雪茄这类少见的东西,也没有改变他的特徵。

那种在目光移开的下一瞬间,他似乎就会从此处消失的感觉。

「请问刚刚谈到的话题是怎么回事呢?」

「哪一件事?」

「是你让那个男孩持续沉眠的」

「哦~」黑羽的话让影崎应了一声,勾起嘴角。

「这是真的,让那男孩睡著的人是我。」

「为什么?」

「如果要谈到这点,应该有必须先问不可的问题吧?」

影崎拿开小雪茄,轻声笑著说。

「先问不可的问题?」

「真是场很不错的祭典。」

影崎环顾四周呢喃道。

不知不觉间,鸟居处已聚集了不少人。不说黑羽,许多情侣与全家福也都不可思议地避开影崎走入鸟居之中。他们的动作,仿佛从一开始就没看到影崎般地自然却又不自然。

「影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