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执拗 T(2 / 2)

仰望半月之空 桥本纺 37209 字 2019-09-28

「咦?比赛卖护身符?」

「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里香和吉崎都站着,一左一右出声招呼走近的参拜香客。吉崎很明显地想把走向里香的顾客劝诱到她自己那边去,里香流露出有点懊恼的表情。其它家伙或许察觉不出她那样微小的表情变化,但是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之前始终待在同间医院里可不是待假的。

「看起来好像是那样耶。」

这场对决还真有看头,虽然自然而然走近里香的顾客较多,吉崎却能果决勇敢地阻止那样的趋势。对于吉崎面言,最大的优势就是她占到靠神殿较近的销售据点,会买神符或御守的多半都是参拜结束的香客,换句话说都会从神殿那边走来。因此顾客在看到里香之前,就会先被吉崎的声音所吸引。

「啊,又是吉崎那边卖出去了。」

我对司的话点点头。

「连续的耶。」

「下一个也向吉崎买了。」

「啊,可是下一批团体顾客是里香的耶,有三个人买吧。吉崎她懂得出声招呼是很好,不过好像太急了一点,大客人都被里香抢走了。」

「对耶,真的是太急了。」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是在评论什么东西啊?

「啊,吉崎追上去啰。」

「里香又立刻把差距拉开了。」

目前状况呈现拉锯战,吉崎虽然迎头赶上,里香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吉崎花时间向顾客说明的同时,里香轻轻松松就卖了一、两个顾客,逐渐提升营业额。不出所料,吉崎太渴望一举反败为胜,感觉上就在她企图打出满垒全垒打而频频大幅挥棒的同时,里香已经扎扎实实地一球接一球敲出去了。

不过呢,这场对决还真有看头呢。

吉崎也很努力。

「对了。」

我边观察两人情况边说:

「你和美雪正在交往吗?」

「咦?」

「怎么样啦,司?」

「你你你是在说什么东西啊,裕一?」

「笨蛋!声音太大了啦!」

我赶紧把头缩进鸟居后面,同时使劲地把司巨大的脸一起拉过来。刚刚那一声实在有够暸亮,甚至还在神社内的树林间嗡嗡回荡。不妙,说不定被发现了。我等了约十秒,才试着偷窥贩卖部那边的情形。里香和吉崎仍全心全意投入那场白热化的销售竞争,似乎也没有多余的闲工夫发现我们。我松了一口气,又把头缩了回去。

一看之下,司已经是满脸通红。

「你为什么要脸红啊?」

「没有啊,哪有」

「所以,有没有在交往啊?」

「不是啦,那个」

「有好好跟她说喜欢人家吗?」

「没说啦」

「啊?没说喔?那样不是很糟吗?」

「是是吗?」

司以认真的神情问。这么明显的圈套都能让他轻而易举地中计,还真像司的风格:而且还完全没察觉自己中计,那更像是司的风格了。

「那种话,还是要说出口比较好吧?」

「果然是那样比较好吗?」

吉崎卖掉一个大概是中型的神符,那个的点数似乎很高,所以吉崎露出「成功了」的神情。不过,里香随即又把一个最大的神符卖给一个老婆婆。吉崎见状脸上顿时浮现阴霾,那家伙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一看就懂还真不错。相反的,里香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让人完全摸不透她的情绪。

「不用言语表达出来,对方大概不会明白吧。」

「唔,嗯。」

「或是突然就给她亲下去怎么样啊?」

没有回答。

「唉,那应该也很不妙吧。」

没有回答。

我才在想怎么搞的呀,往旁边一看身边就有个巨大的西红柿。也就是说,唉,司已经是满脸通红了。刚刚也很红,可是却越来越红,连耳垂都变红了。你是怎么啦,话一出口我才会过意。

「亲了喔?」

「没有。」

「少骗人,亲了吧?」

「没有。」

「少来了,绝对是骗人的吧?」

「没有。」

虽然司打死不承认,但是整张脸却还是越来越红。话说回来,司竟然会撒谎,这家伙原来也具备这种能力呀。真的,吓了我一大跳,我真没想到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脑海中浮现美雪的脸庞。

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感觉就是有点微妙,该说是青梅竹马吗,总之感觉上就是个姊姊或妹妹的美雪也会有这么一天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呀,但是对方是司,感觉又很微妙了。不对,等等,仔细想想,说不定算得上是可喜可贺耶。虽然也搞不太清楚状况,总之我就先「嘻嘻嘻」地笑了。

此时我才注意到某件事。

「不过,你不是要到东京去拜师学艺吗?」

「还没决定啦。」

司似乎因为话题转换而放下心中的大石头,随之大大吐了口气。

错、错、错,话题可没变喔,司。

「美雪知道这件事吗?」

「啊,嗯。」

「那美雪有说要怎么办吗?那家伙应该还没有锁定出路吧?」

「唔,那个,她说可能会去念东京的学校吧好像是这样的啦」

「美雪说的?」

「唔,嗯。」

「喔,原来如此。」

事情的进展似乎比我原先所想象的,又往上跳了两个阶梯,原来司和美雪都要到东京去呀。听到这消息的瞬间原本不觉得怎么样,直到过了大概十秒后,才开始觉得晕头转向。现在已经是十月了,也就是说短短半年后,两人就会离开这里,人就不在了。现在这样的时光只剩下短短半年,到时候那两人就会在大都市中层开新生活。

那个时候,我会在哪里呢?

再清楚不过了,是伊势,这个城镇。我还是会一如往常地生活在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城镇

中,而且继续上高中,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以前一直都想要离开伊势,一直都想要舍弃故乡,出去看看宽广广的世界。不过,那样的瞬间不会降临,相反地不曾怀抱那种希望的司和美雪,却轻轻松松地即将离开这个城镇。像这样仓促地决定出路后,即将离去。

是喔,我呢喃,声音嘶哑。

「那是要两个人一块儿去啰。」

「唔,嗯。」

「了不起啊,司,真了不起。」

我好不容易笑了出来,姑且先「嘻嘻嘻」地笑了。

司红着脸,「思」地点点头。

「了不起,真了不起。」

哎哟,明明就是自己的声音,却听不太清楚耶。

我靠在鸟居上,紧闭双眼,存在于胸口中的到底是什么呀?是嫉妒,还是焦虑,又或是其它什么呢?情绪为什么会波动得这么厉害呢?这不是老早就知道的事情吗?不是老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不是已经决定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了吗?要在里香身边,守护着里香,一起生活下去的呀。一张开眼,我悄悄窥视贩卖部那边,里香和吉崎仍旧持续着那场推销大对决。话说回来,我完全没想到里香会这么拚命地去卖些什么东西。那家伙的意志力还真是坚强呀,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而且应该说那家伙拥有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强的意志力比较恰当。只不过,她从未在我以外的任何人面前显露出那一面罢了。我望着里香认真的脸庞,胸口的骚动也在同时逐渐平静。我已经把那么美丽的东西握在手中了呀,那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东西呀,比任何一切都要重要的东西呀。

我还渴求其它什么东西呢?那不就是奢求了吗?

我不过就只有两只手而已啊,双手一旦好好地抓住了什么,就无法再向其它东西伸出手去了呀。我已经伸出了手,紧紧抓住,抱个满怀,所以再也无法抓住其它任何东西了。

我缓缓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这次能够发自内心地笑了。

「了不起,司。」

然后轻槌他的肩。

司似乎很害臊地也笑了。

就如同我选择了自己的未来一样,司也选择了自己的未来。我们就这样不断迈步向前,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总不能停下脚步动也不动。毕竟,我们都只有十八岁而已。

啊,司发出声音。

「怎么啦?」

「刚刚那客人忘记拿御守了耶。」

「御守?」

往贩卖部那边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御守被遗留在里香面前,正好有对男女后脚才离开贩卖部前面。

「是那一对买的吗?」

「他们刚刚付钱了。」

「里香忘记把东西交给人家了吗?」

「嗯,他们好像也没发现自己没收下东西耶。」

那对男女肩并着肩一边交谈,持续往前走,接着穿过鸟居下方,也就是我们身边,然后步出神社。似乎往停车场那边去了。当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里香这才终于发现被遗落的护身符。

她伸手抓住。

接着不见人影。

「啊,里香走出贩卖部了耶。」

「她是想要送还给人家吗?可是」

来不及了。

因为里香不能跑,她的身子是不能跑的。

5

顽强。秋庭里香还真是顽强,不管再怎么卖、再怎么卖,都一定在我前头。话说回来,神明还真是坏心眼儿,太卑鄙了。我拚命挤出讨喜的笑容,扯着喉咙大叫,好不容易才卖掉一个,秋庭里香却只须微微嫣然一笑,同样也能卖掉一个。另外,之前虽然也曾猜测是不是这样,不过我现在确信秋庭里香其实性格恶劣,只是大家都被她美丽的外表蒙骗了。例如,刚刚原本有个荷包满满的大婶好像想买神符,根本就已经打算要买了,只是在犹豫要买大的还是中的而已。是我把她叫过来的,人也在我前面,不管请谁评理都会说是我的客人。可是,就在大婶即将出声说「要买」的瞬间,秋庭里香「啊」地一声,感觉上好像看到什么事情发生似的,我被她的声音所牵引,循着秋庭里香的视线望去,以为大概是有人跌倒了。偶尔是会有人被碎石子绊到脚的,可是没有任何人跌倒,就只有树林、碎石子和悠闲漫步的参拜香客身影。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视线一回到大婶时,大婶已经将两干圆交给秋庭里香。

就在双眼移开的数秒间,客人就这么被抢走了。

真不敢相信。

招呼她的、让她想要买的人,明明都是我。

她却只在最后关头坐享其成。

就算是再怎么不讲仁义的对决,也应该存有理应遵守的底线呀,应该不能无所不用其极吧。但是,秋庭里香却满不在乎地跨越了那条底线。

而且,在大婶离去后。

「哼。」

甚至还皱起脸庞。

看来似乎是对于大婶没买大的,只买中的觉得很不爽。这女人绝对是性格恶劣恶劣透顶了。

我怒火中烧地一瞪过去,她随即微笑以对。

「还差三千点。」

而且,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妳刚刚太狡猾了。」

「狡猾?什么东西啊?」

「那是我的客人耶。」

「有做记号吗?」

「没有啊。」

「那就不是任何人的呀。」

「刚刚那个人如果跟我买,就可以逆转的耶。」

「那还真可惜呢。」

又是吟吟一笑。

喔,这是什么女人啊,怎么会心眼儿坏成这副德行啊。真想把刚刚那些话录音下来,拿到学校里去广播,让疯狂迷上秋庭里香的男生、同学,认清她的真面目。

性格糟糕透了,这个女人!

就在我怒火中烧的期间,又被抢了三个客人。她只管微微嫣然一笑,就能接连不断卖出神符和御守。我在懊恼情绪的驱使之下,努力发出声音,一边缩短差距,可是没多久又会再度被甩开。一看时钟,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随着时间接近傍晚,参拜香客也会逐渐减少。再这样下去,想要逆转恐怕不容易吧。那个大婶的神符影响深远,两千点,如果那是我的点数,明明还有希望的。对于使出卑鄙手段的秋庭里香,虚有其表的秋庭里香所萌生的愤怒、嫉妒情绪在心底一圈圈地回旋打转,绝对不想输,但是一定会输,再怎么样都追不上。看,又被甩开了,现在这个男生绝对会选择跟秋庭里香买的。他看看我,再看看秋庭里香,然后走向她。你这家伙,被骗了啦。这女人性格最糟糕了,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像我虽然也不算个性好的人,不过要比个性差绝对比不过秋庭里香,这场对决也要输了,真不甘心。班级的霸权争夺也输、姿色也输,业绩对决也输我呀,还真是只有一句「惨」字能形容耶

哎哟,我干嘛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啊?双手一摊不就得了,只要说「不~玩~了」就好啦,然后再笑一笑就好啦,说什么「对这种无聊的事情这么认真,妳是白痴喔」就好啦。反正是快要输掉的对决,就当没这回事吧。是的,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但是,为什么我还不放弃呢?为什么还在放声大叫呢?不论再怎么推销,总有一半客人会被秋庭里香抢走啊。快收手啦,喂。收手了啦,多香子。跟赢不了的对手再怎么拚也不是办法呀。

「啊」

先注意到的是我。刚刚那对男女忘了把买下的御守带走了。秋庭里香嘴里说「请拿去吧」,

一边将御守放在他们面前,他们却没带走。秋庭里香也没注意到,就忙着招呼下一位顾客。虽然还看得到那对男女的身影,我却选择闷不吭声。男女逐渐走远,穿过鸟居后身影也越来越小,接着一个左弯就再也看不到人了,大概是到停车场去了。差不多该告诉她了吧,如果想把御守交给那对男女,秋庭里香就必须暂时离开这里。在那期间只剩我一个人,就能独占销售,迎头赶上。考虑到剩下的时间,胜利一定是属于我的。好,差不多该告诉她了吧,跟她说「这是客人忘记拿走的吧」。

就在我开口前,秋庭里香发现了。

「啊,这个。」

她慌慌张张地拿起东西,同时望向我。

我冷冷一笑。

「应该是刚刚那对男女的吧。」

「妳早就知道了吧?」

「哪有啊,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

昭然若揭的谎言。

最先违规的是妳吧,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管卑不卑鄙,只要能赢就好。

我甚至感到一阵快感,冲着她一笑。

「把东西送还给人家比较好吧。」

但是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秋庭里香已经冲出御符所。耳边传来开门、关门声,接着秋庭里香的背影已经出现在眼前。快啊,跑吧,客人大概都已经走到停车场去了,也许来不及啰。啊,真是大快人心啊,我赢定了,虽然很卑鄙,不过没关系吧。

但是,秋庭里香并没有举足狂奔,她转向我。

「吉崎,妳以前跑得很快吧?」

「那又怎样?」

「帮我把这个送过去。」

「我才不管哩,那又不是我的客人。只能怪妳自己没有好好确认客人有没有把东西拿走。为什么要由我去送啊?」

像这样说话还真开心啊。

心头郁闷一扫而空。

哎哟,我的性格也真是糟糕透顶了,一点儿都不输给秋庭里香嘛。

「我没办法跑呀。」

「为什么?」

「我的心脏不好,没办法跑,跑起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啊,看来传言是真的啰。

「那又怎样?」

「帮我送去吧,那个女人怀孕了,所以才会买这个白色御守,保佑小宝宝的人生运一切顺利。如果事后才发现忘了拿,那两个人说不定会觉得不吉利。」

「那妳送去啊?」

「就跟妳说我不能跑啊。」

「这样喔。」

我对她笑了,秋庭里香定定地凝视我,那是一双好深沉的眼睛。一片漆黑,彷佛夜晚就潜藏其中。我觉得那漆黑的双瞳似乎正反射出自己,以丑陋的脸庞发笑的自己。不过不要紧,这样也好,只要能赢过这个女人,不当好人也无所谓。

「妳要怎样才肯帮我送去?」

「下跪如何?」

我几乎是开玩笑的,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不仅性格糟糕透顶,根本就无法向人低头,只会流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然后慢吞吞地走向停车场吧。

「我知道了。」

秋庭里香冷不防地跪坐到地上。

「请妳帮我送去。」

由于头正抵着地面,声音含糊不清。

我还以为弄错了呢,但是一点错都没有。是我说出「下跪吧」,而秋庭里香也毫不迟疑,双膝一秒后就跪到地上去。开玩笑是开玩笑,但是眼前这副光景真是糟糕透顶的玩笑。很没品味耶,跟人家低什么头啊,还穿着白和服、红裤裙下跪,又不是什么老掉牙的时代剧。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嘛

如同自己所说的现实就呈现于眼前,我却反而觉得凄惨,完全没有快活的情绪,就连刚刚那股快感也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抬起脸庞的秋庭里香定定望着我,头因为曾碰到地面,头发上挂着一片落叶。实在有够窝囊的,可是又好漂亮。为什么明明这么窝囊,却可以这么漂亮呢。

秋庭里香一起身,就以那脏兮兮的双膝,头上还挂着一片落叶,一边朝我走近。

「这个,拜托妳了。」

向我伸出的手上,放着一个御守。

白色的御守。

该怎么办呢?应该一笑置之加以拒绝吗?还是要她再跟我低一次头?或是应该要她自己认输呢?然而,我简直就像是被国王命令的奴隶一般,紧抓住那个白色御守,拔腿狂奔。开了门,跑出御符所,碎石路面很难跑,穿的又是草鞋。啊呀,一旦在碎石路面跑起来,白袜都弄脏了,好不容易才打扮得这么漂亮的耶。我为什么要跑呢?为什么会对秋庭里香言听计从呢?

都是因为她那对眼睛,都是因为那对漆黑的眼睛映照出我丑陋的模样。都是因为秋庭里香的头发上挂着落叶,害我好想逃开她那副被迫低头的窝囊相。

穿过鸟居,倾斜身躯向左弯,由于使尽浑身力量拚命冲刺,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喉咙深处也逐渐感到躁热。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断奔跑,摆动手臂、抬起双腿,草鞋踹着地面。一进入停车场,路面变成柏油路,也变得比较好跑。那对男女到哪儿去了呀?我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啊,有辆车开动了,说不定搞错了,可是如果真是那部车,现在不立刻追上去就来不及了。裤裙缠着双脚很难跑,侧腹部也开始发疼,果然是那对男女,一定得追上才行,一定得把东西送到才行。等等,等等啊。秋庭里香低头的身影浮现脑海,那片挂在她发上的落叶浮现脑海,红裤裙的膝部都脏掉了,那一切的一切都促使双脚继续移动。来不及了,持续前进的车子就要开走了。车子在停车场出口停了下来,大概是在确认左右来车吧。只剩现在了,这边一定得追上才行,已经不行了,车子一旦开出马路一切就完了。

「等等!」

我像个笨蛋一样大叫。

「请等一下!」

我对着闪耀着红色光芒的车尾灯大叫。

落日西斜的天空上,那抹蓝不知不觉地褪去,逐渐换上一层泛白的色彩。都因为刚刚使尽全力冲刺,身体觉得疲惫倦怠,侧腹部好痛,不知道在哪儿撞到的脚尖也好痛,难得梳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也乱成了一团。和服前襟都垮了,总觉得整个人迈里迈遢的。一仰望白色天空,冷空气随即流入伸直的喉咙,感觉好舒服。唉,为什么会跑成那副德行呢,真像个白痴。啊~整颗脑袋茫茫然的,好像血液全流到头部去了。啊,空气好清新,天空好漂亮。

我漫步回到御符所,在我离开的期间,独占贩卖部的秋庭里香卖了一大堆御守和神符,差距大概拉开到两万点了。

「赶上了吗?」

秋庭里香问我。

我已经丧失对决的心情反正都输定了一边点头。

「嗯,总算赶上了。」

「太好了。」

她彷佛衷心松了口气地说。

「对方感激得不得了,那个男人和女人全都一直点头,还『谢谢气气谢谢』地说个不停,直是好人。」

「对啊,他们买东西的时候也很有礼貌耶。」

「赶上了。」

「谢谢。」

秋庭里香坦率地说,同时低下头。她的头发上还挂着落叶,她自己似乎没有发现,我伸出手去,帮她把那片落叶拿下来。

「这个黏在妳头发上。」

「咦?什么时候黏上去的啊?」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黏着了。」

「妳早就知道啰?」

是啊,我点了点头。

秋庭里香随即面色一沉,瞪了过来。

「吉崎还真是坏心眼儿耶。」

「再怎么坏都比不上学姊就是了。」

唉,毕竟我都让这个秋庭里香低头了。仔细想想,这肯定是干载难逢的事情,全世界大概也只有我做到吧。

光是这么一想,慢慢觉得就算输掉比赛也无所谓了。

「可别忘了我帮妳送护身符的恩情啊。」

「已经忘了。」

「那我就再说一次啰。」

「马上就忘光光了。」

「那我就会说上好几次。」

在我们说着这些话的同时,打工时间也结束了。我在这场业绩对决中一败涂地,输了两万三千点。我因为弄脏袜子,而秋庭里香则因为弄脏裤裙都被骂了。「所以说年轻女孩子就是这样」,帮我们换装的伯母不禁这么抱怨。

打工酬劳四千圆。

时薪八百圆。

让人搞不清楚是高还是低的金额。

6

我和司坐在小池子前的长椅上。时间是傍晚,转暗的水面上反射出透着白色光芒的天空,环绕池子的树林轮廓因此显得格外明显。乌鸦在某处啊啊啼鸣,跃起的鲤鱼在水面激起好大的波纹,波纹一圈迭着一圈,缓缓向外扩散。

「里香她下跪了耶。」

司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话。

我点头。

「嗯,对啊,吓我一跳。」

「真的,也吓我一跳耶。」

「嗯,吓我一跳。」

我们不断重复相同的话语,那个里香怎么可能下跪呢?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仍让人意外到无法置信。

「吉崎她跑过去了耶。」

「嗯,跑过去了。」

「冲得好猛喔。」

「嗯,冲得好猛。」

我一个劲地重复司的话语,好像也说不出其它话来了。傍晚的空气有点甜,莫名地反而让人觉得寂寥,但是又不只是寂寥,还感到有些怀念。寂寥和怀念的感觉很类似吧,又或许不是吧。就在我思考这些无聊事情的当下,时间也一点一滴流逝,方才还闪闪发亮的水面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染上黑暗。天空,以及水面各自拥有不同的黑暗,鲤鱼再次跃起,可是这次已经几乎看不到波纹了。

「司。」

「什么?」

「美雪就拜托你啰。」

「啊,嗯。」

「那家伙啊,顽固得要命,但有时候却又很优柔寡断,应该说心事总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吧,这一点你可要多留意了。由我来拜托你也很奇怪,可是那家伙就像是我姊或我妹一样,所以真的要拜托你啰。」

「嗯。」

「到了东京,可别被那边的漂亮女生拐走喔。」

「嗯。」

司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会一直点头。

唉,如果是这家伙,应该没问题吧。

接着有好一阵子,我们都沉默不语,四周静得不得了。所有的一切都暂停动作,鲤鱼也不跳了,是在水里睡了吗?

没一会儿,背部突然一阵凉意。

「呜哇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声音跳起来,背后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起身的同时,手也伸进背后,把衣眼乱抖一阵,有东西随之滚落到脚边。是白色的碎石粒,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啊哈哈哈,好好玩喔。」

始作俑者放声大笑。

「裕一好像奇怪的玩具跳来跳去耶。」

当然是里香。

换下巫女装束穿回便服的里香就站在眼前,而且还捧腹大笑。原来她拿着碎石粒悄悄走近我身后,并把碎石粒滑进我衬衫里头。可恶,竟然干出这种小朋友才会玩的恶作剧。

我受够了,一边大叫:

「妳这个人实在是喔!又不是小朋友!」

「啊哈哈,真的生气啰。」

里香似乎早就发现我们在场。

「生气啊!这样当然会生气啊!」

「算了、算了嘛。」

「少在那边给我陪笑脸!」

但是里香完全没有想要道歉的意思当然不可能道歉就算像这样被她要上个一万次,也不会听到她道歉一次然后一屁股在我刚刚所坐的长椅上坐下去。洋装裙襬下露出很可爱的膝盖,而且很有教养地并拢在一起。里香手伸进小包包,拿出一个褐色信封,接着简直是把信封当作水户黄门(注:日本江户时代传说常微服出巡、铲好除恶的藩主,时代剧中的招牌动作就是在好人面前秀出代表身分的家纹印盒)的印盒,直挺挺地递出来一边说「锵,」。

「这是今天的打工薪水。」

「喔,真有妳的呢。」

我不自觉地合掌膜拜,司不知道为什么也做出相同举动。里香得意地笑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笔的打工薪水耶。」

「真了不起耶。」

司说。

「好了不起喔。」

我也说。

我们就这么了不起、了不起地一直重复着。

褐色信封中装着四千圆,里香凝视那四张千圆钞笑得好开心。也难怪,毕竟是生平第一笔打工薪水嘛,不是从父母那边拿的,而是自己赚来的钱。

里香很宝贝地将钱收进信封,然后起身。

「我肚子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伊势乌龙面?」

所谓的伊势乌龙面是伊势特有的食物,是拌上甜辣酱油一起吃的乌龙面,和一般乌龙面的味道不太一样。一开始要她试试看的时候,明明就吓了一大跳,可是现在伊势乌龙面已经成为里香爱吃的食物。

「我请客啦。」

「咦?这样好吗?」

「我刚领打工薪水嘛。」

里香相当刻意,而且洋洋得意地说。

当然,我决定暂时放开心胸替她开心。

「好耶!司,那我们就吃大碗的吧。」

「好啊!」

「而且还要续碗喔!」

「嗯!」

等等,里香对我们说:

「这样不就一下子就用掉几乎一半了吗?不能续碗,就一个人一碗大碗的。」

「有什么关系嘛,都进帐四千圆了。」

「不行,这钱要省着点用。」

我们边说边迈开脚步,踩在碎石粒上的声响在黑暗中回荡,天空中有几颗星星开始闪烁。里香用生平头一笔薪水请的伊势乌龙面呀,太棒了,一定好吃到不行吧。

当我们走出去时,碰巧遇到骑脚踏车的吉崎多香子。我吓了一小跳,可是里香却以和平常毫无分别的语气,主动对吉崎说:

「我们要去吃伊势乌龙面,来不来?我请客喔。」

「啊,这次我还是不去了,我想我妈应该有做晚餐。」

「是喔,好吧,那下次吧。」

「嗯,学姊那我先走啰。」

「啊,吉崎。」

出声的里香不知道为什么很开心地笑了。

「今天谢谢妳。」

「不会。」

吉崎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又隔了一会儿,她点头致意后,便跨上脚踏车离去。在黑暗中,只见她骑着脚踏车东摇西晃地渐行渐远。

「喂,里香。」

「怎么了?」

「今崎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妳学姊的啊?」

不知道耶,里香歪着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她的表情似乎真的不知道。

唉,随便啦,那种事情。

「走啰,肚子饿了啦。」

后来,我和司就骑脚踏车,里香则坐公交车回到市区,然后三个人一起吃的伊势乌龙面真的好好吃。

真是无与伦比的人间美味。

7

我被夏目叫去是十月底那时候的事,突然一通电话打来,叫我去一下医院。我很理所当然地反问他有什么事,结果耳边传来「啰唆,总之给我过来」,下一秒电话就挂了。我满肚子火,本来想说不去了,可是说不定和里香的病情有关,没办法也只好跑一趟了。真受不了,那个笨医师,找个人好好学一下礼仪啦。

「喔,你这个臭小鬼,看起来很有精神嘛。」

夏目一见到我就这么说。

「肚子让我摸一下。」

「哇,你干嘛啦?」

「不要动。」

右侧腹部被他使劲按压,医院大厅里人声鼎沸,在这种情况下光着肚子被摸来摸去的,很不好意思耶。

「应该没事了,肝脏没有出现肿胀。」

「都已经好了啦。」

「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你是个笨蛋嘛。虽然A型不可能复发,还是看看比较保险。」

他说着便干脆地迈开脚步,似乎是要我跟上去。虽然心底有股冲动想从后面一脚把他踹倒,还是勉强压抑住那种情绪,一边爬上阶梯。

终于,好不容易才爬上屋顶。

一走到屋顶,在风的吹拂之下,我们的发丝都随之摇曳。

「好像变得有点冷了耶。」

「喔。」

「唉,话说回来,遗真是个没落的城镇啊。」

眺望眼下城镇的夏目,嘴里一叼起烟,随即以银色打火机将其点燃。只见那个打火机在他指间滚来滚去,他大口地吞云吐雾。

「里香她在学校过得怎样?」

「嗯,就普通啊。」

「什么普通啊,还普通哩,给我交代清楚一点。」

你哪有资格说我啊

「就说普通了啊。每天都有去上学,也有用功读书啦。」

「有融入班上吗?」

「嗯,勉勉强强啦,刚开始是有点孤立,可是现在好像已经尘埃落定了。之前还和班上的大姊头起过纠纷呢。」

「唉,果然不出所料,毕竟那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去讨好迎合别人。」

「可是里香没有输喔,反而是大姊头自己被孤立了。」

「说得也是啦,你想想那家伙曾经搞哭多少医师和护士呀,还有医师被那家伙逼得差点不干咧。对付那种十五、六岁的小鬼头,里香怎么可能输啊。就连我都觉得棘手了呢。」

唉果然过去也有过这种辉煌纪录呢

「可是呢,她最近和那个大姊头好像处得不错耶,虽然也没有特别好到哪里去啦。因为里香会主动找她说话,那个大姊头不对,是前任大姊头好像多少能够再度融入班上了,只不过当不回大姊头就是了。」

「那样也好啊。」

夏目边吐烟边说。

「学校的头头,就那样毕业反而会很惨耶。」

「是吗?」

「那么一来,就会变成老提当年勇的骄傲鬼啊。该说没办法从学校当时的丰功伟业抽离吗,做人呢,总要在那里先跌过一跤,以后才会比较轻松啦。如果用什么『做人会比较宽广』这种说法,又有点冠冕堂皇就是了。」

「原来如此。」

「所以里香一切都还顺利吧?」

「嗯,是啊,甚至可以说比以前还要好吧。怎么讲呢,就觉得好像比以前还放得开,很开心地过着校园生活……说不上来,就是有这种感觉就是了。」

「是吗,那不错。」

夏目说。

「这不是很好吗。」

嗯,就如同他所说的。

不错。

很好。

夏目有好一会儿就只管吞云吐雾,我也没什么事好做,于是试着将屋顶的铁门开开关关。出院前虽然上过油,现在又变得吱吱叫了。反正之后预定还会陪里香回来做定期检查,到时候再带油来吧。

一回头,夏目正瞪着手上的烟蒂。

「怎么啦?」

「你帮我拿着这个。」

「什么啊?」

「丢这附近会惹谷崎生气啦。」

「管你的,那是夏目医师自己抽的吧。」

「我说你啊,不是应该乖乖听大人的话吗?」

「门都没有。」

我从逐渐逼近的夏目那儿一逃开,夏目嘴里随即念着「烦哪」,然后轻轻将烟蒂放进裤子口袋。啊,如果火再度点燃就好了,裤子就那么烧起来就好玩了,他还会大叫「好烫、好烫」耶。

一阵风吹过。

吹动我的头发,和夏目的头发,然后又不知道流逝到哪儿去了。

吉崎多香子抬起脸庞。一阵风吹过,头顶树叶沙沙作响,一边摇动。半年前,这棵树还开满粉红色花朵,落英纷飞如雨下。如今花办尽数凋零,转而披上一层煞是浓郁的绿意。叶片尖端反射阳光的景象,看起来简直就像光线在其上舞动似的。秋庭里香正坐在那棵树下。

视线往下移,绫子正盘腿席地而坐,素描本就摊开在她面前。话说回来,画得还真好。明明才开始画十分钟而已,坐在树下的秋庭里香身影已经逐渐完美地跃然眼前。她的画绝非精准正确,应该说她不是将眼前所见,依样画葫芦地切实描绘下来吧。像是树木大小,或秋庭里香的模样,都和实际有些出入,不过像这样相隔一公尺多一点的距离望去,可以看出纸上所画的毫无疑问地正是秋庭里香。不说模特儿是谁,问学校任何一个学生「这是谁」,几乎所有人都会回答「秋庭里香」吧。那是因为绫子看出了潜藏于秋庭里香之中的特质。

素描本中的秋庭里香微微笑着。

虚幻。

却坚韧。

处于这两者间的平衡,感觉上还真有秋庭里香的味道。

「身体,里香学姊,很虚弱。不要紧吧。」

绫子轻声说。

她还是老样子,一旦全神贯注语句顺序就会颠三倒四的。

是绫子说希望她当模特儿的,但是内向的绫子对秋庭里香开不了口,不知道为什么就来拜托我了。而秋庭里香干脆到甚至让人大失所望地一口答应。

这次没办法也是由我代绫子问她。

「学姊,妳身体不要紧吧?」

「嗯,只是坐着没关系。」

「那就麻烦妳再坐一下喔。」

绫子集中精神作画,沙沙沙地舞动铅笔。画得真好,也不是说漂亮或精准总之很有意思,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才能吧。如果现在仍像以前一样,严守班级分层的话,一定无法发觉绫子的才能吧。即便察觉,也会笑着不当一回事,觉得无聊透顶。

但是,这一点都不无聊。

还满厉害的呢。

烧起来的裤子冒出阵阵白烟,夏目手忙脚乱地哇哇大叫,还惨叫说「烫死了、烫死了」。「快救我啊,戎崎」,到头来就泫然欲泣地这么说。那副情景光是想象就叫人发噱。哎哟,怎么还不烧起来啊,香烟。

「戎崎,过来一下。」

我正因为这种无聊的想象而笑出来的时候,臭医师他不对,夏目对我招招手。

我一边警戒一边问。

「干嘛?」

「唉,过来就是了。」

「就问你干嘛啦!」

「过来喔,快点,这边、这边。」

「那你先让我照一张。」

「照?照什么啊?」

「照相啦。」

在他回答前,我已经举起背在肩上的相机,按下快门。随着喀擦一声,时间、世界,被撷取下来。在那狭窄的底片中,夏目显露出简直像高中小鬼头一般的脸庞。

「你还在照相喔。」

「觉得越照越有意嗯,连显像都自己来了。当然不可能洗彩色的,只洗黑白的就是了。」

「照相很有意思吧,你都用什么底片啊?」

「TRI-X的。」

「这是玩摄影必用的底片呢,很好用吧。」

话说回来呢,夏目还真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我才往夏目靠近,仰望那家伙位于我上方一点的脸庞,瞬间警觉「完了」。相信这家伙甜言蜜语的我真是个白痴,夏目的双眼中有着异常认真的光辉。我想逃却已经逃不了,一回神脖子早被一把架住,整个人也被拖倒。我把相机很宝贝地护在怀中,也因此背部猛然撞上铁制扶手,痛得要命。

「你在干嘛啦」

「别说话,仔细听着,以下是我个人的诊断,没有任何医学根据,纯粹是执刀医师的直觉而已。里香的心脏大概可以撑个五年,我可以用我的技术保证。真的,那次手术简直完美到让人难以置信,即便是在我的手术生涯中,也是名列最棒的那种等级,我甚至都想用摄影机拍下来保存了。可是即使如此大概也撑不到十年,据我估计可能介于五年到十年之间,不可能更久了。」

夏目露出十分凶暴的神情。

「你给我好好听着,如果以最长的十年来说,你到时候二十八岁,如果有什么想从零开始也太晚了,可是想要彻底放弃自己的人生又嫌太早。没有任何情况会比那样子更不上不下的了,但是你必须从那时候开始,从自己变得一无所有以后,重新站起来展开新的人生。听好啰,你必须独自一人在没有里香的世界中,继续活下去。」

可恶,那家伙的手臂架着我的脖子使劲往上提,都没办法呼吸了,胸口感到苦闷沉重。我扭动身躯,好不容易让脖子附近空出些许空间,随即敞开喉咙让新鲜空气流进胸部,我一股脑地拚命吸气,同时将之转换成语句。

「那种事情,我都知道啦!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嘛!」

「不对,你不知道!」

「都说我知道啦,你这个臭医师!」

「你不知道!」

夏目的声音彷佛是从紧咬的牙根问挤出来似的。

「像我或你这种笨蛋是不知道的。」

「可恶,没气了」

「所以,你给我先搞清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你能做的就只有那样而已。然后,好好思考一下里香不在以后的情况,稍微预作准备。就二十七或八,先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才要重新选择人生的道路,为了你的人生给我好好想想。」

啰唆、啰唆,我在心底像个白痴一样直嚷嚷。夏目那些话,我一句都不想听,救护车什么的鸣笛快点响啦,或是来架飞机低空飞过,或是消防车也行反正什么都好,快来帮我把夏目烦死人的声音盖过去啦。

「只是,搞不好我是说搞不好喔,搞不好出现什么奇迹,里香或许能活得更久。十一年、十二年或十五年。几乎不可能,可是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去赌赌看那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性,也是另一种生存方式。我先声明不鼓励你这样做,因为必输无疑,那就像是把所有财产赌在百战百败的马身上,确实会输个精光。可是,如果那样也无所谓,放手一搏也是一种方法。」

「吵死了啦,你这个笨医师!」

我好不容易才能够把夏目一把撞开,双脚使劲踹过去,就连夏目也被这力道撞飞出去,一屁股跌坐在屋顶上脏污的混凝土地面。可能是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也或许是其它原因吧,只见夏目气息紊乱地直喘气。我同样气喘吁吁,双肩一边猛力上下起伏,我那完整的鞋印就印在夏目的白袍上。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也没多久,或许就一、两分钟吧。

一起身,夏目拍拍屁股仰望天空,然后缓缓走近我,一脚从我伸在地上的双脚踹下去。

「你干嘛啦,笨医师!」

「哇哈哈。」

「少给我边笑边踹人啦!哎哟,刚刚那一下真的很痛耶。」

「哇哈哈。」

「拜托,好痛、好痛耶!」

话虽如此,他也没那么使劲踹,感觉上就只是伸脚做做样子罢了。真是的,真的搞不清楚这个医师在想什么东西。终于,夏目弯下腰,伸出他的手。我还以为会被揍,反射性地举起双臂保护头部。就在那之后,有什么东西伸进我的右手,那是很大、很温暖的东西。

一回神,我已经在和夏目握手了。

「好好干喔,臭小鬼。」

夏目笑了,是的,非常温柔地笑了。

「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守护里香。」

然后,夏目干脆地将手抽走,白袍衣襬一掀,掉头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屋顶铁门后头为止,没有回过一次头。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夏目。

「差不多好啰。」

我这么一说,秋庭里香便缓缓起身。她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一手扶住树干,等到双脚站稳以后才起身。我最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注意到这些事情。

不仅止于绫子的才能。

我一直以来都只会注意人际关系,上层下层什么的,其它事物完全都不放在眼里。我如今还是挤不进班上那群醒目招摇的女生团体,真要说起来,反倒属于和绫子一样的孤立群,可是我却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而且也不是死鸭子嘴硬。

这样的世界也挺有意思的。

「啊,好厉害喔。」

秋庭里香探头窥视绫子的素描本,发出雀跃的声音。

「真的好会画喔。」

嘿嘿嘿,绫子笑了。

绫子没办法自然地和秋庭里香交谈,因为太紧张了吧。

「也帮吉崎画一张嘛。」

「我吗?」

「嗯,可以吧,绫子?」

绫子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我啊」

「嗯?」

「早就想要画吉崎了。」

我完全不知道绫子有这种念头,原本想试着推辞,手却被秋庭里香拉住,带到樱花树下。一坐在树下,头顶顿时是一片开展的绿色天花板,那片绿随风沙沙摇曳,无数光点从枝叶缝隙落下,啊,好舒服喔。

「那,先别动喔。」

「当人家的模特儿感觉还真有点紧张耶。」

「对啊。」

秋庭里香一边点头,一边帮我整理头发,纤细的手指彷佛梳过发问的触感感觉很好。我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秋庭里香会为我这么做。

「这样就行了吧。」

秋庭里香说着便回到绫子那边去。

一阵风吹过。

树叶沙沙摇曳。

光线舞动。<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