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微温的日常生活(2 / 2)

仰望半月之空 桥本纺 25625 字 2019-09-28

护士长以低沉的声音说.

"啊."

夏目没有抬头,这是这么呢喃:

"戒崎,坐那里吧."

"那里?"

我环顾四周,附近根本没有半张椅子.

夏目为什么没注意到呢?

是因为没在看吗?

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护士长手忙脚乱地小跑步搬来一张椅子.她是个年约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是威严稳重的妈妈类型.她比大多数医师沉稳冷静,有时还会把夏目这种年轻医师当小孩子看待.而那个护士长此时竟然会显露这么慌张的样子.

看我持续呆立于原地,亚希子小姐说:

"好了,坐下吧."

"是."

虽然我想一屁股坐下去,但在那瞬间,却感觉底下似乎根本就没什么椅子.一旦坐下去,屁股就会这么一直往下掉,甚至不会触碰到地板,只是一个劲地持续不断下坠

不过,屁股还是坐到椅子上了.

"戒崎,这是对你的警告."

夏目仍旧没把头抬起来,这么说:

"你以后别到东楼去了."

"啊?"

"里香今天就会离开ICU回到病房去.她的病况已经稍微稳定下来了,以后会暂时在病房里持续观察.所以不准你再接近东楼里香的病房."

我本来以为是里香的病情.以为是要跟我说那些事的.然而,传进耳里的不仅止于病情,还有别的,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题随之而来.

"你大概有很多事情都会错意了,你并不是里香的家人或什么人,就只是朋友而已.我明白你们感情很好,不过,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将白一点,你造成我们的困扰了.都是因为你,里香才会情绪忽上忽下地静不下来.对方呢,里香的母亲也觉得很困扰."

"母亲?"

我想起手术时坐在长椅上的那个背影.她是个相当朴素的人,和里香不怎么像,只有眼角部位有点像.

"所以,别再接近那里了.如果不理会这个警告,我们可是会立刻让你强制出院的喔."

夏目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别再接近那里了.

东楼.

里香的病房.

我仓皇失措,督向就站在身后的亚希子小姐,亚希子小姐的脸庞仿佛能剧的面具般凝结僵硬.去炮台山那一次,是亚希子小姐来救我们的.一分钟的会面,是亚希子小姐帮我们把时间停住的.但是事到如今,就连亚希子小姐也无计可施了.我慌忙地转而望向护士长,护士长同样面无表情,而夏目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

即使这样,夏目说:

"回病房去吧."

"可,可是"

"如果没其他事的话,就回去吧."

"那个"

"就这样了."

夏目突然起身,自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便步出医护站.护士长也静静地离去.只剩下我和亚希子小姐.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听来分外清晰.明明其他生硬听都听不见.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回病房去吧.裕一."

"是."

"起来吧."

"是."

'走咯."

"是."

但是,我怎么都站不起来.

所有的一切依旧不断流逝.即便以为不会有所变化,结果仍旧彻头彻尾地完全改变了.然后也只有以为会逐渐改变时,有时反而却什么都不会改变.

改变总是一点一滴地,非常缓慢地逼近,而且不知道怎么地,这真是很不可思议,同时也会感觉很迅速,简直就像是和一个手脚快得不得了的家伙玩"一、二三木头人".一、二、三木头人,完全不动.一、二、三木头人,完全不动.,也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逼近一、二、三木头人,完全不动,可是,就这么数度复诵的同时,那家伙已经站在身后.一、二、三木头人,那家伙的手"啪"地一声放到你肩上说道,看,我赢了,你输了.你只能被动地接受这样的宣告.

所谓的变化,就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那样,我也想逃啊!直接躲开绕过去.但是,根本就逃不开了,也避不开了.

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将手放在我肩上.

看,我赢了你输了

一边如此宣告.

正因为如此,我在屋顶上.

"哎"

腋下夹着《蒂伯一家》,双手放在扶手上,脸往上仰.

晴朗广阔的天空虽然一片蔚蓝,不过大概是因为春天的脚步近了,那蓝呈现出稍显朦胧的色调,轮廓模糊的云朵从东边流向西边,仔细一看,云朵的形状正逐渐改变,一会儿被那片蓝卷了进去,一会儿又将那片蓝包了起来,暧昧的轮廓益显暧昧.

我把下巴靠在扶手上.

"哎"

从方才开始,所发出的就只有叹息.

身子一离开扶手,我以双手捧着那本黄色装订的书,一边凝视着它,话说回来,还真是一本老旧的书啊!是不是她爸的啊?她以前是真的很黏她爸吧!他是个什么样的爸爸呢?是很温柔,还是很凶呢?是瘦的,还是胖的呢?

如今,我当然还是无法和里香见面,她母亲好象提出颇为强烈的申诉,医院里的职员全都在监视我,只要稍微显露出接近东楼的迹象,一定有人会以非常怀疑的眼神紧盯.接着降临的便是认识里香之前的日常生活.毫无变化、理所当然又无聊的日子,那样的理所当然将我彻底击溃.

即便没有里香,时间仍旧照常流逝

医院的停车场里有三个女生,大概是来探病的吧!不久后,那三人突然跑了起来.我的目光停驻于最右边那个女生身上,她一边跑着,及腰的长发随风药摆,背在肩上的粉红色包包也跟着摆动.里香曾像那样子跑过吗?她自己也说过一直都待在医院里的.

思考犹如云朵流动着.

定不下来.

停不下来.

偶尔也会有这种日子的,像这种时候睡觉最好吧!毕竟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来,睡个大头觉还比较有意义.

过了一会儿,背后传来声音.

"嗨."

一回头,隔壁病房的大学生站在那里.

"啊,你好."

"你在看书喔."

大学生注意到《蒂伯一家》,这么问.

啊哈哈,姑且先笑了.

"正在看."

可是实际上,我一页都没翻开过这本书,所以,也没再看到那句话,总觉得那话语相当重要,似乎看着看着就会逐渐磨损虽然明白那是绝对不可能,但终究还是没法去看它,我只是一直抱着这本书,这样就好了,我也只能这样而已.

"哇,你在看加尔的书喔.真难得耶,你这年纪的孩子竟然会看这种书.而且,那根本就已经绝版了呢."

"恩,你还真清楚耶."

"因为我主修法文的呀."

大学生的脸上紧接着浮现一抹哭笑.

"哎,平常不怎么用功就是了啦."

"我也是."

攸关是否留级的报告,连动都还没动.

"念书这种事还真让人无力呢."

"无力到极点."

啊哈哈,我们相视而笑.不过其实我们也没熟到哪去,因此就在笑声消失的当下,交谈也随之终止.我沉默不语,大学生也沉默不语.我茫然地凝望天际.刚刚的云到哪里去了呢?我有试着找,却找不到.是不是跑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呢?又或者是消失了呢?

所有的一切就这么逐渐流逝

莫名地突然感到凄凉了起来,捧着《蒂伯一家》的手不禁更加使力.我心想,好歹也要保住这个,不能失去它.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无论何时会变得一无所有,只有这样的东西非得好好保存下去不可.如果连这样的决心都无法坚持到底的话,我大概就会变成一个什么都守护不了的男人吧

"了呢,"

由于脑中萦绕着各种思绪,一时之间没听到大学生的话.

"啊,什么?"

"我被甩了啦,被女朋友甩了.真是被打败了呢."

这个大学生有一位真的是每天都来探病的女朋友。之前因为他的病房房门几乎都开着,每次只要一经过他的病房前,就会看到他们两人幸福的模样.

所有的一切就这么逐渐流逝

我以难以置信的申请呆望着他,他则以一副似乎被打败的神情笑了.那是相当虚弱的笑容.也因此,我知道他的话是事实.怎么会这样啊,他们两个看起来感情好得很啊.成天都在打情骂俏,到头来却分手了?真的假的?

"我啊,不是都在住院吗?她大概是觉得寂寞吧,听说还跑去跟人家联谊.然后呢,联谊嘛,大家玩得很起劲啊.她呢,也喝了不少,明明酒量就不好,还喝成那样,结果哎,就和其他家伙那个了."

"是出轨了吗?"

"她边哭边跟我坦白了.她自己的想法大概是打算诚实以对吧,可是我还宁愿被瞒在鼓里呢.不对,那也很讨厌就是了.反正,就算老实跟我说,不能原谅的事情就是不能原谅啊.真是的,被打败了耶."

哎,真是被打败了呢,完全被打败了,大学生重复着.

在那同时,我峡谷内起美沙子的事.我很明白大学生他女朋友的心情.总之就是满脑子觉得很抱歉。认为自己是个舞客就要的人渣,很想把所有一切都据实以告.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向里香坦承美沙子的事,请她原谅我.之所以能够把那种情绪勉强压抑下来,全都是因为夏目和亚希子小姐的威胁.如果没有那两人的威胁我或许也会毫不隐瞒地把所有一切全都说出来吧.

没说出来是正确的选择.

里香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吧.

哎,无法原谅的不是里香,而是我自己,我无法原谅我自己.那个时候,里香正在痛苦中挣扎,抓着我的食指,"呼呼呼"地笑了.我会帮你带彼得兔的绘本来.不行偷东西喔.我知道啦.只是办长期借阅借久一点而已啦.喔,那就好.伴随着笑容的对话.彼此似乎都隐藏着些什么的对话.那所有的一切都已离我远去.我输给了美沙子的暖意,那不论是谁都无所谓的某人的温柔.

十朵蕾丝质料的花.

乒乓球连打.

亚希子小姐的耳光.

那所有的一切鲜活地苏醒,我突然间丧失真实感.脚底下轻飘飘的.这是哪儿呢?

"看你那张脸似乎也很不好过耶."

劈头被这么一说,我也焦躁了起来.

"是这样吗."

我硬是挤出一笑,大学生也硬是挤出一笑.哎,这样啊,我也是同样的一张脸呀.,还不是根本就笑不出来嘛.

"恩,就是有种感觉,因为我也不好过呀,虽然说不上来."

"哎,真的不好过呢."

"打起精神来啦."

他以外强中干的开朗语气说:

"我呢,首先就先来交个女朋友吧."

"咦?真的假的?"

"恩.用新恋情将旧恋情给全都洗掉呀.哇哈哈."

哇哈哈,那真是好办法耶."

我们持续就这么哇哈哈地笑个没完.哇哈哈、哇哈哈.即便根本就笑不出来,总之即使不断挤出声音来.但是,哎,怎么说呢,所谓的大人还真是伟大呀!我上在隔天深刻体认到这个道理.打完两小时的点滴后,忍了又忍的我离开病房想直奔厕所时,大学生的病房门开着,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那是十分雀跃的声音.我不禁停下脚步,往内窥探.

有个女人.

大学生也在.

两人有点眉来眼去的感觉.

刚开始我以为他和他女朋友和好了,但是仔细一看,这女人和之前那个不一样.还真是所谓"言出必行"呀!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让我感到愕然,就在此时,大学生注意到我,悄悄地对我竖起大拇指.哇,好厉害喔.真的好厉害喔.

我也同样竖起大拇指.

自然而然地笑意浮上脸庞.

咦,话说回来,好久没像这样发字内心地笑了呢.

"啊,糟了,快尿出来了."

慌慌张张地冲进厕所,解放过后,我又笑了.

所有的一切就这么逐渐流逝

是的,不过呢,不一顶都只有糟糕的事情而已.虽然糟糕的事情很多,但是大学生刚刚那耀眼的笑容却不会有假.女人兴奋的声音也的确是货真价实.我感到那始终低落的心稍稍,即便只有稍稍而已,然而已经开始往上爬升.

我维持那样的心情一回到病房,却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嗨,戒崎."

竟然是夏目.

就在七分钟后

往上爬升的好心情,就这么干脆地被干得烟消云散.

山西来的时候是晚上十点三十七分.当时,我正在被窝里蠕动着身躯,很想睡就是睡不着.我在黑暗中思考着各种事情,那是无法抵达任何目的地的思考.从相同地点出发,四处晃荡了一阵后,最后又回到了起点.

门顿时被打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是亚希子小姐吗?我想.

到底什么时候才要睡啊?快点睡觉了啦,臭小鬼.听清楚啊.怎么说都没用,明天五点一定会把你捶醒的,所以快点睡觉.

当我正打算洗耳恭听时,耳边传来的竟是粗嘎的噪音;

"哈~~~咯,戒崎."

我撑起上半身,脸转向门那边,只见山西就站在眼前.背后衬着走廊幽暗的光线.我吓一跳地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山西没有回答,缓缓靠近我.

"喂、喂、喂,医院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让人溜进来啊,再怎么不注意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本来还提心吊胆的以为会被拦下来耶,结果轻轻松松几走到这里来了.这样不是很危险吗?是没有保全之类的喔?"

"哪没有啊,有是有啦.平常也没有巡得很勤就是了.先别说这个了,你"

山西一走近身边,刺鼻的酒臭味扑面而来.

"喂,山西你喝酒咯?"

"喝啦,当然喝啦."

唔呵呵,山西笑了.

很明显是喝醉酒的声音.

"声音小一点啦!会被发现的啦!"

"抱歉、抱歉!噜呵呵!"

"就叫你声音小一点了嘛!干嘛喝酒啦?"

就在此时,我灵光一闪.

"你该不会是和加世子?"

"答对啦!"

山西似乎很得意地叫道.

啊哟,怎么会这样啊.被抢先一步了.只要一交女朋友,自然而然就可能会有这种事吧.比较能够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只要一交往,就可能会干下或完成各种事情吧.但是,被山西抢先一步的打击实在很大,我本来都想说就是不想输给这家伙的.

愕然之余,我说:

"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呀."

"唔呵呵,就是这么一回事啦,戒崎,一起喝吧.这是庆贺之酒.你也来帮本大爷庆祝吧,今天可要不醉不归喔."

我有好一会儿就这么笑着凝望山西.

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那时候心底所起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咯啦"一声,至尽不曾动过的什么顿时动了.

我感受着眼角度的热度一边说:

"喔耶!喝吧!"

我们悄悄离开病房,在医护站前匍匐浅见,乐不可支的山西抓住我的脚踝胡闹,我则往他的头踹去.被抓住,踹下去,嘻嘻嘻,我们笑着前进,然后步上阶梯,目的地是屋顶,那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哇,有点冷耶."

一到屋顶,山西便以弥漫着酒臭味的气息说.

"少不知足了啦.在里面闹的话,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了吧?"

"也对啦.好了,喝吧."

一屁股坐到地上后,山西开始从带来的包包里一一掏出酒瓶.我看了大吃一惊.轩尼诗、麦卡伦、玛哥堡、十四代大吟酿我对酒也不太懂,总之都是些看起来很贵的酒.最后,山西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气势不凡的木盒.

双手接过木盒的我不禁大叫.

"哇!这是香槟王喔?"

喔,山西说着竖起大拇指.

"而且还是二十二年的黄金等级哟!"

"这大概要多少钱啊"

"我爸之前有说过,不过很可能是吹牛的就是了,听说大概要二十万元喔."

"二二十万!?"

我手忙脚乱地把木盒放到地上去,太夸张了吧.我从来没亲手捧过什么二十万先进,至于什么价值二十万的东西也没碰过.哟不,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这样好吗?拿这种东西来?"

"没关系啦,反正是人家送的嘛.我爸他也不会好好品尝,最后一定会直接送人的啦唔,那就先从轩尼诗开始."

山西说完,忽然举起瓶子喝了起来.

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

"呼,好喝!你也喝啊!"

"喔,好!"

我接过瓶子,轻轻舔了舔.

说真的,我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不过还是大叫:

"赞!好好喝喔!"

"耶,这瓶也很棒喔!"

山西兴致高昂地打开麦卡伦.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很开心.喝起来也特别快.而我反而小口小口引.不愧是高级酒,喝起来好顺口.和那些偶尔偷喝的廉价威士忌截然不同.

脑袋中央变得热呼呼的,肚子也变得热呼呼的,心情逐渐好转.

"山西,干得好!"

哎,喝醉酒的声音.

"你真是个男人!"

"喔,我是个男人!我变成男人了!"

我们有志一同地放声大笑.

有志一同地举瓶大口畅饮高级酒.

山西擦着嘴角,一边说: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了呀.戒崎?"

"啊,什么啦?"

"今天怎么好象特别起劲啊?"

"这个嘛"

白天的光景浮现脑海;如往常般凌乱不堪的病房、坐在床上的自己、夏目站在窗边的背影、那家伙的脚边光影摇摆、枯木的影子摇摆着.

"本大爷随时多这么起劲啊!"

这么断言后,我哇哈哈哈地大笑.

山西戏谑地对我说:

"少骗人了啦,明明就本性阴沉."

"外表看起来是这样,其实我可是很开朗的喔!"

我大口牛饮那瓶叫做"玛哥堡"的酒.呛到了,哽住了,但是依然勉强往肚里灌.肚子底一下热了起来.随着那样的热度.脑中的景象也逐渐远去.就这样好了,我才不要回想起那背影以及其他呢.

"喝!"

我逼着山西一起喝.

"喔!~"

山西也接受了.

"Chee~~rs!"

"干~~~杯~~~!"

"什么嘛,你没睡喔?"

谷崎亚希子睡眼惺忪地说.

如潮水般涌来的一**沉重工作,让她在躺上休息室床的瞬间,便随即进入梦乡.不到一秒钟,仿佛当场暴毙般沉沉睡去.然而,她在正好两小时后睁开双眼,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地似乎有种不详的预感,感觉上好象有人在嘲笑自己.唔她持续思索着,一走出休息室,就看到夏目在医护站里.

他坐在旋转椅上,像个笨蛋似的一圈圈转个没完.

简直就像个孩子.

"你不睡吗?"

"啊."

回答时还持续转圈.

果然是像孩子般的声音.

从冰箱拿出一瓶写着"谷崎你有种!敢偷喝勒死你!"等字样的矿泉水,直接就口喝.冰水流过喉咙的感触.脑袋也稍微清醒了点.

夏目仍旧持续转着椅子.

"烦死了,别这样啦."

"喔."

不过,还是没停下来.

"叫你别那样啦."

"喔."

"要我说几次啊,停啦."

嗓音开始有些低沉了.

停了.

本来以为他会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所以还真有点意外.话说回来,今天这些男人怎么个个都怪里怪气的啊.傍晚量体温时,裕一也老实得很诡异,就只会"嘻嘻嘻"地直傻笑,对他生气也是"嘻嘻嘻",对他温柔也是"嘻嘻嘻".然后夏目则是一圈圈地把椅子转个没完,一凶他立刻乖乖听话.

奇怪了,总觉得不对劲.

"要喝吗?"

一递出保特瓶,他老老实实地接下,接着也不喝,只是在手中晃来晃去.她把瓶子拿回来,喝了一口.

"怎么了啦."

"我呢,撒了个谎."

"谎?"

"恩,对戒崎.我竟然会说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情来,谁叫那家伙一副鸟样,所以,不知不觉地就说出想都没想过的话来了.真是的,那个小鬼,明明里秒年自己顾不好了,整天只担心自己土不土、逊不逊.为什么我非得为了那种臭小鬼,说出那种话不可呢?"

喔~~她咕哝着边将话说出口.

"那,你真的不相信吗?"

"啊?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对裕一说的那些话啦,你是真的不相信吗?"

夏目并未回答.只是定定地凝视着某处.亚希子追逐着他的视线.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或许夏目是在凝视着根本不可能存在于此的什么吧

"你也曾经想要相信吧?既然如此,再试着去相信一此好啊."

"怎么可能啊."

"或许吧.不过,也或许不是那样啊."

"你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什么呢?"

又喝了一口矿泉水.

"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耶."

"要开咯、要开咯、要开咯~~~~!"

山西大叫.

"哇哇哇~~!"

我瞪大双眼同时大叫.

山西手上拿着的,那正是今天带来的酒中至尊二十二年份香槟王.那瓶酒竟然放在木盒中,瓶盖还有封蜡.但是,山西却毫不犹豫地剥去封腊,拔掉扣住软木塞的铁丝笼,接着把大拇指放上最后的关卡软木塞上.

山西果然兴奋莫名.而且还醉醺醺的.

当然我也一样很兴奋,同时也是醉醺醺的.

"山~~~西!保~~哥哥~~!干~~~杯~~~~!"

我举拳伸向夜空.

"戒~~~崎!裕~~一哥哥~~!干~~~杯~~~!"

在我大喊的同时,山西顶开软木塞应声飞出.

咻~~!!咻咻咻~~~!

软木塞划出完美的轨道飞越过眼前的空间,同时将夜晚的黑暗割裂.紧接着,春白的跑摸放肆地流满双手。那还真是价值二十万圆的高贵泡沫呀.

"哇,好浪费啊!快喝、快喝!"

"喔!咳咳!"

我本来以为他喝下去了,没想到山西却突然呛到了.

"笨蛋!拿来啦!"

夺过瓶子后,我也喝了起来.泡沫在口中迸裂,那味道远比想象中甜美,似乎再多多喝得下去.但是,当泡沫及液体流进喉咙的瞬间,同时一口气膨胀,我也和山西一样呛到了.

"咳!咳!"

"咳!咳!"

两人有志一同地呛到了.在那瞬间,香槟王有三分之一全都化为泡沫,消失在混凝土地面上.光是消失的分量大概就值七万圆吧.

"香槟喝起来还真难呀."

"慢慢喝喔."

"知道啦."

就在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当下,我们正好就把剩下的全喝光了.脚底下轻飘飘的,心里头也轻飘飘的,心情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香槟王,好好喝喔."

"恩,真的好好喝."

"毕竟这可值二十万圆呢."

"好猛喔,二十万耶."

"恩,真的好猛喔."

我们放声哈哈大笑.

"对了,你啊,不是肝炎吗?可以喝什么酒吗?"

"你喔,害人家喝了这一拖拉库以后,还真敢问耶!要问就在喝以前问啊!听好咯,让我来好好教你!这个呢不用问肯定是不可以的嘛!"

"哇哈哈,你还真是个笨蛋耶!像你这种笨蛋一辈子都别想出院了啦!确定留级啦!"

"吵屁呀!就算被留级,我这一年也会发愤图强、拼命用功!然后呢,一举考上有名大学!"

"不对、不对,不是会被留级一次吗?啊,那就不只是留级咯.应该说'二度留级'?戒崎,我呀,可是要去都市的大学喔.然后呢,就天天泡妞,尽情交女朋友!"

哎呀,受不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家伙啊

哎呀,受不了,怎么会这么开心呢

不久后,山西起身,我正纳闷他要去哪里,一看之下,山西已经越过扶手.该说"越过"吗?正确说来应该是他双手攀着扶手,举起右脚正要跨过去时,半途重心不稳定,而且又一手拿着酒瓶,所以就这么跌到扶手那边一头去了.

痛、痛、痛,山西咕哝着一边起身.

"你在干嘛啦,山西."

"唔呵呵."

山西一边笑,一边步上高一截的屋顶边缘.当然,再过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是一片空荡荡的空间,跌下去肯定倒栽葱.若叶医院是才斜面建筑,从玄关看只有三层楼,不过这中庭部分却有五层楼那么高.如果掉下去,毫无疑问绝对会率成重伤吧.

"别那样啦,笨蛋."

"我笑着说.

"一不注意就会死人的耶."

不要紧啦,山西一说拿着酒瓶说.

"喂,像这样子也没关系呢.喂喂,你看嘛!金鸡独立耶.就算摇来摇去,也不会掉下去.被风吹也没关系.那是什么去了?那个对了、对了,弥次郎兵卫啦."

哇哈哈,我笑了.

"叫你别这样了,会死人的啦."

"还真想死耶."

"啊?你说什么?"

我是有听见他说"还真想死耶",不过那只是我听错了吧.他是那么地乐不可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念头呢.

我一边哈哈笑.同时将香槟王的瓶子倒过来,舔着最后一滴酒.一看酒标,二十二年前的年号排列其中.仔细想想,这酒比我还长寿呢!不好意思耶,香槟王.竟然被我们这种不懂的好好品酒的小鬼一口气喝光光了.

大概是由于究竟作鬼吧,思绪摇摇摆摆的,定不下来了.

"山西,你刚刚说什么啦?"

"恩,没什么啦."

山西站在屋檐上,展开双手.简直就像一只鸟,立刻就要展翅飞翔.

"这样子好象可以飞呢."

他凝视空中呢喃着.

我顺势说:

"喔,可以飞啊."

"可以飞吗?"

"当然可以飞啊!"

哇哈哈,我大笑.

"好,那我们来飞飞看,"

山西干脆地说.

然后就跳出去了.

夜里的医院一片寂静.也因此外头的声音清楚地传进耳里.似乎有小鬼在什么地方喝醉了,传来喧闹声响.真是的,人家在工作耶,还给我玩得这么疯.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一定是偷溜今年停车场或哪里,正在大灌廉价劣酒吧.

哎,有时候还真需要一点酒量呢

夏目仍旧凝视着空中的一点.虽然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久后,她想起前天听到的八卦.她在准备点滴时,护士长和内科高木医师的交谈传进耳里.

"不知道夏目医师他打算怎么样."

"虽然他不像是待在这里的人,可是K大那里的情况似乎也不单纯.就算年轻一辈之间好象挺轰动的,不过前科毕竟是前科."

"可是,听说系主任卸任了耶."

"那个系主任是不同派别的,这样的确对夏目医师还蛮有利的吧.只不过,一旦做出那么夸张的事情来,想回去大概也没那么简单.唔~~~但是也不能完全否定情况往好的方向逆转的可能性就是了."

"啊?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夏目医师因为以前那件事被归为反主流派.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派系之分就是了.然后呢,当时的反主流派如今变成了主流派"

"原来如此.所以,对于被贴上标签的夏目医师来说反而有利了."

"就是这样.只是,一方面也搞不清楚夏目医师在想什么就是了.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马力全开冲回去."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流言蜚语或别人的闲话,所以不太了解内情如何,但是,她至少知道夏目曾做过什么难以收拾的蠢事来.在医疗体系中,有某方面如今仍维持着类似师徒制的传统.如果他真如谣传下手殴打系主任的话,大概还真是前所未闻.

"喂,谷崎."

终于,夏目主动开口了.

"我说个故事吧."

"故事?"

"恩,是我朋友他,既没意思又无聊的古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