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有个于坚。于坚或许能保护她一时安全,但也让她的处境越来越坏。秦鸣也许能忍受谣言,但无法忍受于坚始终呆在她身边。一个丈夫做出那样的决定,心里一定充满了痛苦。
而于坚死而复生,恐怕和你们也不无关系。“你们有没有想过,于坚反而害了黛岚?”
门柯闻言一怔。果然,你们都帮助过他,也间接地让黛岚落得这样的处境。“四叔,我确信,关于他俩的谣言,都不是真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虚虚实实,很多人都不会全然相信。但现在秦鸣解除婚姻,以前不太信的人,恐怕也不得不信了。”有谁会不要自己的亲生儿子呢?除非那个儿子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的。
“秦鸣这么做,我们都想不到。”门柯一脸黯然,先前快活轻松的表情不复得见。“事已至此,我们只希望能帮帮大姐。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四叔,她是先王的长女,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哪!”
说出这句话,侄女婿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他双眼满含渴望。渴望我的帮助。可是,你们不知道……
“我知道继承的顺序,黛岚的确是排在我二王兄之前的。坐在龙君宝座上的人,本来应该是她。但是她没有坐上去。内阁决议,当选新王的是我二王兄。现在木已成舟,不能更改,也没人有这样的力量,没人做得到。”我没有力量,当然也做不到,这是显而易见的。“我知道你们有求于我,我希望你知道,哪些事是我力所能及,而哪些则是我无能为力。”
“大姐曾经想要获得更多的支持,但是给她支持的人在金堡。”而不是巨龙,也不是别处,侄女婿,你在责备我,和我的弟妹们。“远水难救近火,她失去了王座。因此才有了今天的遭遇。”
门柯停了下来,女仆的脚步声传过长廊。酒来了。客厅离酒库有些远,来去颇费时间,原本隔壁的储物间里有酒,应该是喝完后仆人没有及时补充。
绯红色的酒斟满透明的高脚大肚玻璃杯,这酒具是埃塔人的风格,在巨龙的权贵阶层里也比较流行。整个赤水之南的上流社会里都不排斥这种酒具,但在北方人那里或许例外。不过真正拒绝它的恐怕只有金驹和北漠了。赤山和冷泉不再是对潮流说不的顽固堡垒。
“小饮怡情,喝多就醉了。”龙顺天举杯,和门柯相碰,“权势亦是如此。权势越大,就越难驾驭。有些人高高在上,和醉酒的人差不多,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别人一推,就会不支倒地。如果黛岚坐在了王位上,你想过结果么?”
一丝不安在侄女婿眼中掠过。“大姐的品性极似先王,想来也会继承先王的志向,让王国太平、拳民安定的。”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品性不等于能力,志向也不一定等于现实。我从来不怀疑,黛岚想要做到最好。她如果成为龙君,一定是一个一心为民的龙君,但她不会是一个让王国变得更强大的龙君。”
看到门柯眼中充满疑虑,他又解释:“龙君需要坚定的意志,强大的决心,坐在王座上,还需要足够的冷酷。黛岚有太多同情心,她和下人们在一起时,不太讲究礼节,过于亲密。保持适当的距离是必要的,这是权威的保证。她更适合当一位龙君的王后。”
“或许是这样,但是法典应该被尊重。王位的合法性不应该被忽略。”
“我没有忽略这一点。你敢这么说,很有勇气,也说明你有多么信任素云。而素云信任我。”好好当一个丈夫和亲王吧,离那些麻烦远一点。“我知道,素云不理解,为什么在有人违反继承顺序时,我们这些做叔叔、做姑姑的都保持沉默。她并不知道,我们也曾许下过誓言。”
誓言,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但我没有忘记。“在我父王当龙君的时候,有一天,他把我们都召集到一起,给我们说了个故事。父王是我爷爷是最出色的儿子,但并非是家中长子,他的长兄不如他优秀而生性多疑,总是弄出一些小计谋,来捉弄他、伤害他,让我爷爷误会他。但终于有一次,我爷爷发现了这背后的真相,于是雷霆大怒,废了我伯父太子身份,立我父王为太子。这件事在史官记载中,写成了我伯父体弱多病,把太子让给了父王。父王继位之后,念着兄弟情谊,终其一生都没有为难过我伯父。父王给我们说了这个故事后,要我们兄弟姐妹们一起立誓,从即日起,不可做出伤害血肉情谊的事情,要一生相亲相爱,互相保护与提携。我们都许下了这庄重的誓言。”
“有人没有遵守。”门柯轻声强调。
“是的,龙承天没有遵守。但你的岳父终生遵守了这一誓言。他自觉对不起龙承天,给了很多补偿。他给得太多了。”我的仁王啊,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你那样,哪怕他是你的血亲。“终于,龙承天失控了。我刚才有说过,小饮怡情,喝多就醉了,对不对?权势是很难驾驭的东西,当你驾驭不住,就会反而被权势驾驭。兵权在手,龙承天迷失了本性,或者说,他展露了本性,他要得到一切,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大将军的席位。他要得到本来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践踏了在父王面前许下的神圣誓言。但我不能这么做。我的弟妹们,也都不打算这么做。”
门柯吃惊地瞪大了双眼,这些事他当然不知道,素云也不知道。王宫里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而这只是其中之一。“他人之罪恶,不是我背誓的理由。如果我们都站出来,反对我们的二王兄,那只有一个结果:我们杀了他。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在死了一个王兄之后,亲手杀死另一个。我不能让这双手沾满血亲之血。”
“即使明知他有罪恶?践踏誓言和袖手旁观。四叔,您选择了后者。”
不,你错了。我根本就没有选择。“我说过,黛岚不适合成为一位龙君。当然,如果她能够坐上去,我不可能去阻止。我会欢迎,毕竟她是合法的。但是我们没有谁能预知那一切将会发生,当它发生时,也没有谁有能力去阻止。如果我们这些当弟妹的,强行起兵,造成的结果就是王国分裂。哪些人站在龙承天那一边,翔龙一旦进入全面战争会怎样,我们心里有数。没有人可以击败龙承天。北方联盟早就名存实亡,就算秦威和罗循敢开战,他们也不是龙承天的对手,遭殃的只是北漠和金驹的人民。你,素云、青莲、碧月,当然还有黛岚,你们都可以谴责我,谴责我们这些叔叔和姑姑们,没有阻止一场篡位的阴谋,谴责我们贪生怕死。但我不想违背我的誓言,我也做不到力不能及的事。绵城是王都的一部分,我只有两千士兵,严格来说,他们根本算不得士兵。而我的弟妹们,他们没有力量。沐霞是巨锤的省督夫人,但是陈明远不会为了黛岚出兵。启天在密城,他有四千人,如果他有任何动作,袁大为会立刻制止他。而且同样作为仁王的弟弟,启天被不公的对待。龙承天几乎得到了一切,而启天只有一个密城。这仅仅是因为仁王自觉亏欠龙承天。他不明白,他本来没有亏欠任何人,这么一做,却亏欠了启天。如果你们要谴责我们,我接受,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就算号召弟妹们起兵,也无法帮黛岚赢得王位,而会眼睁睁看着我的弟妹们一个一个死去,以及整个翔龙陷入分裂和战争的灾难。你觉得,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门柯默然。他眼睛里的失望满满溢出。他早该明白,一切根本是不可能挽回的。
“但您依然是大姐的叔叔。她依然是你们的血亲。你们还能为她做一点什么,素云和我所希望的,并非武力和战争。我们也不是来谴责您的,素云永远不会那么做。”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大姐已经失去了金堡的支持,秦鸣解除的只是婚姻关系,并没有要她的命。她肚子里怀着先王的外孙,她还可以活下来。我们所希望的,只是这样而已。我知道龙承天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但你们依然是他的弟妹,如果你们联名向他提出要求,赦免大姐,大姐和她的孩子,就能继续活着。失去王位,丢掉名誉,总比看着自己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死掉的好。而且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龙顺天看着这个南方没落贵族的后裔,门家的没落不是没有原因的。但他说得对,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如今门家依然存在,只要龙承天没打算剥夺他们的地位,门家就有继续崛起的希望。黛岚也是一样么?门家对龙承天没有威胁,但黛岚不一样。黛岚背后站着的是那些依然在支持仁王的人,还可能有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当黛岚犯有足以被判处死刑的罪名,龙承天还会再给她机会?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是几乎,或许有一线希望……
门柯从梓木棋盒里掏出一粒黑子,轻轻置入棋盘的边角上。“四叔,我棋力不如您。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想试一试,输了就输了吧。一子置其中,旧人焕新颜。二子复置入,随风柳拂面。指间留不住,心头涟漪现。春秋在我眼,世事系眉间。”
绵城王叹息,手入棋盒捏出一颗白子,猫眼石的棋子泛着一线奇异的耀眼光芒,犹如一只充满灵气的眼睛。“形势迷局,处处难辨。世事如棋,子子翻新。就下这一局吧,谁输谁赢,不到结束,难有定论。”<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