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倭人那么厉害,戚南塘将军是怎么打败他们的?”慕容信光也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与倭人作战未尝败绩,是吗?”
蹇尚笑得越发得意了。“谁说过倭寇厉害了?他们的装备甚至还比不上普通的帝**队呢,戚将军从义乌乡下召募了几千民团矿工就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只短短一年中便肃清了浙江境内的所有来犯倭寇。”
众人都露出一幅上当受骗的忿忿表情,唯独萧弈天脸色阴沉了下来。“蹇尚,你是在向我们暗示帝**队的现状吗?”
“大人英明。”蹇尚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回答:“现在的帝**队已不再是洪武永乐年间的王霸之师,不再是靖海侯麾下所向披靡的精锐劲旅。我们的帝国实在是老了,垂暮的死气已经蔓延到了王朝的每一个角落。就说这海防大业吧,北起辽东、南至广州,沿海诸卫所军户缺额出藉者十有六七,剩下的也多是训练不足武备不整的老弱残兵。内无能征之将帅,外无善战之士卒,这样的军队又如何能保卫社稷决胜天下?”他放慢了语速,声调中带着几分诱惑的意味:“这样的军队,又怎不让人起轻慢之心,怎不让人想要取而代之?”
萧弈天没有再说话,蹇尚也见好就收地安静下来。一片沉默之中,西洋舰队越过熙熙攘攘的商船群,把舟山群岛远远抛在了后面,舰艏高昂的龙头直指向大明帝国的心脏……
西元1584年3月21日,帝国南直隶行省,南京,秦淮河码头。
成千上万的南京市民在码头周围挤成一个半圈,个个努力伸长脖子向中心望去:来自万里之外的西洋税船此刻正停在港内,而比那充满传奇色彩的庞大舰身更引人注目的就要数旗舰甲板上新增设的一排绞刑架了。
此刻,萧弈天也正轻松地靠在舷墙上,满意地看着这一了不起的杰作。前天晚上,一群胆大包天的海盗居然盯上了押运舰队,还一直尾随其后进了长江口。早已注意到他们的萧弈天命令旗舰故意减速落队。当自以为得计的海盗们呐喊着发动冲锋时,身经百战的西洋水军们毫不费劲地将这群乌合之众一网打尽。
按照总兵大人对待敌人一如既往的冷酷风格,所有被俘虏的海盗都在简单的审讯后被处以极刑。处于对陪都百姓们的小小敬意,行刑地点就选在了秦淮河码头,而眼前万人空巷来观的盛大场景令他相信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安排。
“蹇尚?”
“是,大人。”
“我从不知道南直隶总督也会有兴趣来看处决犯人。”萧弈天戏谑地说道,右手遥指不远处的一架八抬大轿,一队护兵正拥簇着它穿越兴奋的人群。
“大人,要我代您去迎接吗?”
“是的,”萧弈天咧嘴一笑,“我会在舰桥指挥室等他。”
“您无权处决这些人!”南直隶总督徐民式恼怒地说道,同时将手中的青瓷茶碗重重地顿在桌上。
“放轻松点,徐大人。”萧弈天满不在乎地回答:“不过是几个小蟊贼罢了,大人专程赶来与下官相见不会就为了这点小事吧。”
“你应该把他们交给应天府衙门!”
“这样的小事下官应付得了。”
“你这是越权!我要上参本向圣上禀明!”徐民式简直要暴跳如雷了。
“西京总兵府可以自行搜捕刑讯任何危害帝国海上利益的盗匪流寇,这可是本朝武宗毅皇帝的敕令,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徐民式顿时为之语塞,久于世故的他立刻明白眼前这位年轻人并不是可以随便唬住的善与之辈,于是口气明显松了下来:“萧大人,你把这些匪徒全数绞刑示众,于南京官员面上可不太好看啊。要是传到京师,说南直隶官员治理海疆不力,放纵匪盗横行,危及户部税船……呵呵,这等玩忽职守的罪名我们可担当不起啊。”
你本来就是在玩忽职守!不是刚才还说要参我一本吗?萧弈天心头暗自骂道,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如此确是下官忽略了,不过大人尽可放心,这等小事,只要无人上疏奏明,料京师也没空过问。”
看着总督一脸晦色,侍立在旁的蹇尚连忙出来打圆场:“徐大人,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就明白说吧。”
徐民式看看蹇尚,又转头看看萧弈天,一副恍然的样子。“既然萧大人也是明白人,那本官就直说了吧,您要处决的这些人大多和本地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把这些人统统处死,呵呵,我们也不好交代啊。不如看我薄面,把这些胆大包天的混蛋家伙移交应天府,嗯,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萧弈天往椅背上微微一靠,左手轻托在下巴上,“大人,既然他们都是本朝臣民,如何又不识轻重劫我船只。嗯,应龙——传令上去,停止行刑!先把他们羁押牢中,择日移交应天府。”
徐民式满意地点点头,道:“萧大人果然深明事理,本官和南京各位大人已在岸上备好了酒席,请大人移步赏光吧。”
萧弈天嘴角一动:“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是夜,秦淮河上某酒船……
常驻南京的官员但凡五品以上者全数列席,徐民式陪着萧弈天坐在上首。看那紫檀几上,大小银盘重叠各色玉盏陈罗,盘内尽是海味山珍,盏中都是琼浆玉液,堂下莺歌燕舞,席上杯觥交错,暖融融一团和气,也端得是穷尽奢华之极。
蹇尚早已差人送出大笔厚礼上下打点,诸位官员们自是心领神会,对萧弈天亲热非常,生怕得罪了这位来自西洋的大财神。
不幸的是,未及酒过三巡,搅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名全身披挂的明军副官悄悄走进大厅,贴墙轻步走到徐民式身旁,附耳交谈几句后又匆匆离去。萧弈天挑眼看去,但见徐民式脸色突变,忍不住出声道:“大人,有什么公务的话您就先行离去吧。”
“没什么没什么……”徐民式端起酒杯重重灌了一口,脸色才稍微放缓:“几个小蟊贼犯了点事……来,别让这点小事坏了大家的兴致。”
正当众人都要举杯相和时,厅门突然被重重推开,秦淮河微寒的夜岚裹着一个黑影迎面扑了进来,令人不由为之一颤。
“徐大人,”那黑影忿忿不平的大声说道:“倭寇已经进犯尧化门,现在正向钟山灵谷寺一带突进。南京城兵力多达十二万,为何放纵鼠辈横行于目下!”
萧弈天定睛看去,但见那人顶盔贯甲,身形魁梧高大,一对虎目灼灼如电,显是一员不世猛将。他心中喟叹一声,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发展。
徐民式脸上早已是红一阵白一阵,他大声喝道:“王石坤,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怎敢此咆哮搅扰我等公务?”
王石坤却毫不退让:“兵临城下,诸位大人难道就是在这里议事办公运筹帷幄的吗?外面的倭寇尚且不足两千,若是各位惧敌不敢出战,我愿自率所部官兵前往迎敌!”
总督勃然大怒,一摔酒杯站起身来:“大胆狂徒!左右还不与我拿下!”
“且慢!”萧弈天也站起身来:“徐大人息怒,今天难得大家高兴,何必如此动气呢?权且看在下官面上,如何?”
徐民式左右看了看,终于咬着牙同意了。“今天看萧大人面上不和你计较,还不快滚!”
王石坤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转身大踏步向外走去。看着他渐渐融入黑暗的背影,萧弈天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