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上捏着一颗黑子,很随意地丢在棋盘上,落得一声清响,楼澈接过小册子,潦潦翻了几页,蓦然停手,视线胶着在册上。
“送去的东西怎么样了?”
楼盛眼光也落在册上楼澈注目的那一页,只是一张很普通的介绍舒氏家族结构的报告,微有些讶意,口中答着:“已经送过去了,舒豫天全收了,而且神情很愉悦。”
仔仔细细地把同一页看了个遍,楼澈合起册子:“这舒氏还真是个难题。”
“相爷不是说,如果收了这些,就可以起用舒氏吗?”楼盛把心中疑惑说出。
“你说他收了美女和珍宝很愉悦的表情,”楼澈拨动着棋盘旁散落的棋子,似在考虑着什么,忽而一笑,“在你眼中,认为夫人美不美?”
怔懵在当场,不但楼盛张大了嘴,连管家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瞠目结舌了一会,楼盛回过神,看相爷似在等答案,他认真思考起来,在他心中,这世间自是没有任何女人比染衣更好,更美了。但是他也非是蠢人,自是知道夫人之美,世间难寻,如此直接回答,会不会过于唐突?生性不会在楼澈面前说谎,他直言而论:“夫人秀美绝伦。”
“听管家说,舒豫天出书房之时,看到归晚,视若无睹,这样一个人,连归晚之美都难以撼动半分,怎么会为送去那些美人所惑,那愉悦之态只怕也是装的……此人心计比你我所想的更要深。”
宦场沉浮多年,他早已洞察世间百态,未及弱冠时中状元,后为太子献策,再经历太后独政,这些,可并不是靠运气。
“依相爷的意思,舒氏弃之不用?”
“如此人才怎能不用,”楼澈站起身,扫一眼碧翠摇曳的花园,“能用则用,舒氏一族各类人才辈出,与其给别人用,不如收为己用,但是对其必须防备三分。”当务之急,要先把权势稳固,他和郑锍的权利之争,京中官员的立场到这地步已经很难更改,这种时候多一个助力,无疑是多了一分把握,至于这助力有朝一日是否会成为威胁,还是等到与郑锍之争后再作考虑。
楼盛心悦诚服地低下头:“是,我这就安排舒氏的工作。”
此后一月,舒氏为相府所用,果然如楼澈所料,用舒氏一族裨益良多,在京中活动,拉拢官员,传递信息等等,行事周密,处事小心。无论在人,财,物上,舒氏的资本都非常雄厚,起到了事半功倍之效。
京中的局势依然是僵持不下。皇上提出的“中书院”变革没有丝毫进展。而以六部为基础的楼相一党也积极活动着,除了加大在京官员中的影响。楼澈还同以南的地方官员建立联系,巩固手中权势。
朝上太平盛世,朝下明争暗斗。
盛夏来临,七月酷暑,六部之一的吏部尚书突然暴毙。死讯传出未到三日,原来的吏部侍郎接替尚书之职,郑锍同时宣布管修文为吏部侍郎。原吏部侍郎是个生性懦弱之人,本就对党政之争摇摆不定,此刻面临如此严峻形势,对吏部之事,不敢多言,以养病之由暂避锋芒,而管修文这个新任的侍郎接掌了吏部的实权。
七月中旬,相府。
夏日炎炎,人乏蝉鸣,田田荷叶,碧波红莲,偶过微风,轻起涟漪,蜻蜓嬉戏,点红依翠,动静相宜。
“好一招奇兵突起……”看着院内美景如斯,楼澈感叹出声,“如此张冠李戴,掌握吏部,皇上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相爷,吏部尚书之死时机太过巧合,其中会不会……”楼盛低声说道,伸手抹去颊边的汗。书房地处幽静之所,可这酷暑炎炎,热气不断从外透进来,窒闷地让人头脑发昏。
“那又如何,结果已经这样,即使现在查出他死因,也于事无补了。”温泽的口气中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怒气,楼澈拿过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折扇轻摇,看着窗外碧空莲池。
对郑锍这招不得不赞一声,如此手段,不担出乎众人意料,还有惊人之效。
楼盛默然静立,书房一时无人作响。
“相爷,”老管家站在书房门外,谨而慎之地报告,“舒豫天求见。”
“哦?”提起一丝兴趣,楼澈坐正身躯,“有请。”这个时候前来,想必是有计策要献,他到想看看,舒氏到底有什么样特殊的能耐。
管家应了声后,门外片刻杳无声响,过了一会儿,半掩的门被徐徐推开,一个布衣青年走进房中,五官生得极清秀,可拼在一起,只能用普通两字形容,最具特色是生就了一双丹凤眼,顾盼间现出优雅。一进门,恭身行了个礼:“叩见相爷。”
“何必多礼,请坐。”楼澈淡淡一笑,亲切地招手,示意他在宾客之位坐下。
跟随在外的老管家命丫鬟把茶奉上,楼澈与他寒暄几句,舒豫天不卑不亢,应对得体,说话谨慎圆滑。
“相爷是为吏部之事而烦恼吗?”房中只留下三人,舒豫天瞥了瞥门外,思之再三,才开口。
开门见山,也省去了猜测心思,楼澈坦言:“不错。”
“相爷本来掌控六部,捏着朝中命脉,即使与皇上不合,皇上顾及太深,不敢奈何,这是相爷至今为止的优势,而吏部尚书一死,形势大变。现在的尚书在其位而不管其事,真正握权的是管大人,管大人虽名义上为相爷的门生,但是心却偏向皇上,”顿了一顿,探看楼澈的脸色,似乎并没有恼怒之色,舒豫天安下心,滔滔不绝的分析,“六部因此而不能连成一线,相爷的权也出现了裂缝。吏部对别人来说,或许一般,但对相爷来说,却是重要之极,不是吗?”
沉瞳中精芒掠过,楼澈勾起唇角,笑看着舒豫天:“你看得倒很透彻。”
“相爷过奖了,我舒氏一族为相爷效命,当然把相爷的仕途看得比什么都重了。”舒豫天正襟危坐,神态认真,“六部之中,吏部决定着官员升迁调动,一时还难以看出其重要作用,但是时间一长,必对相爷造成影响。当今皇上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厉害得很。”
果然是个人才,把情势分析地滴水不漏,楼澈自如地轻摇扇,淡然道:“有什么好法子,你不妨直言。”
显然对楼澈如此直接的态度有些诧异,舒豫天微征,随即一笑:“相爷,既然皇上打乱我们的阵营,我们完全可以仿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确是个好办法。楼澈沉吟不语,将脑中人选一一思索,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派到皇上身边,还能扰乱对方。皇宫禁院已是完全在郑锍掌握之中了,无处下手,而官员一方,也难以控制和拉拢……
“皇上为人深沉,难以估测,这方面很难下手。”轻摆手,将这一计谋轻言否定,楼澈眼眨也不眨得盯着他。
“其他人这个计谋实施不了,但是对相爷来说,却并非不能为之。”舒豫天说地气定神闲,似成竹在胸,“请相爷先听我说两个典故可好。”
“洗耳恭听。”
“第一个,是勾践卧薪尝胆,以美人献吴王夫差而复国的故事;第二个,是秦时吕不韦,以歌姬嫁秦王异人,权霸朝纲的故事。”
这两个故事早已烂熟于耳,即是刚入学的幼童也能略知一二,楼澈皱起眉,笑中带冷,自利眸中迸射而出:“美人计对当今皇上没有用。”萤妃之事做鉴,郑锍根本就是善于演戏,而非是会醉于美色之人。
“相爷也许不知,我在宫中打听过,皇上将景仪宫的主殿命名为隐月殿,而曾有女子住在殿中近半年之久,皇上对其的态度可谓是特殊之致,”舒豫天倏然从座位上站起,伏身跪倒在地,“这个人,就是相爷的夫人。”
房内因这句话骤然寂静,窗外依然听闻蝉鸣,一声声,刺入心间似的,本还躁热无比的空气,在窜入书房时却带了冷意,楼盛看着地上跪着的人,脸色忽白忽红,汗水从脸庞上滑落及地,带着诡异无比的沉默。略一偏首,看向楼澈,面色森寒,手指紧握扇柄,关节已然泛白。
“你,想,死,吗?”楼澈咬牙一字一句吐出,手中无意识地用力,克制着滔天怒火。
“相爷,”即使到了这步田地,舒豫天的声音平静如初,伏着的头抬起,仰望着楼澈,“如果比耐性和忍性,皇上无疑比你更甚,长期以往,相爷之势必倒。相爷,夫人对您来说是个致命的软肋,与其这样,不如将您的软肋变为皇上的软肋,此长彼消,对您有莫大的好处啊……以一个女人,换天下大势,难道不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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