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明是如此鲜活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孤魂野鬼?
“欢欢,告诉我,你到底是活着的人,还是孤魂野鬼?”
他的喉咙仿佛也不由自己控制,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眼前的女子霍然抬起头来,那双明亮如皎洁月光的眼睛瞬间黯淡冰洁:
“萧绍棠,你说什么?”
仿佛有无数刀剑当头而下,白成欢的胸腔里那颗好不容易鲜活起来的心,瞬间被割裂。
而她带着冷意的声音却犹如一道利箭,破开了他眼前的重重迷雾,萧绍棠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他说了什么?
军营临时搭建的马厩中,崔颖华神色冰冷地站着,她的丫鬟站在笨重的木桶边,以后捏着鼻子,一手拿着帕子在鼻端扇着,眼泪骨碌碌地在眼眶里打转。
“小姐,咱们走吧!您怎么能被人如此折辱!”
一边正在拿着刷子给受伤的战马清洁毛皮的士兵闻言回过头,眼神猥琐地打量了她们主仆一眼,嘲讽地笑道:
“就是,真心报恩就赶紧干活,受不了就赶紧走,这么杵在这里耽误兄弟们干活,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小姐!”丫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带着哭腔再次哀求道:“小姐,咱们走吧!老爷和夫人要是知道您如此被人羞辱,定然会生气的!”
她虽然是个丫鬟,可她是崔家嫡长女的丫鬟,过得是副小姐的日子,一般的小家碧玉都比不上她养尊处优,她自从跟了大小姐,连衣服都没洗过几件,如今要她刷马,绝对会要了她的命的!
崔颖华站在原地,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骑虎难下。
白成欢丢下她扬长而去,没多久就有人把她和自己的丫鬟强行带到了这里来,光是忍受马匹难闻的气味就够受了,谁还会刷马?!
可她要是不听她的,萧绍棠又会怎么想?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自甘下贱到这样的地步,可她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在一起,她才该是萧绍棠的正妻!
她才是那个最后该做皇后的人!
白成欢!这个恶毒的女人,她怎么不去死!本来就该死的人,非要活着碍眼!
崔颖华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白成欢,正准备催促自己的丫鬟赶紧动手干活,却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喧哗声。
那些战马早就听惯了战场上的喧闹,对此不为所动,但那个正在刷马的男人却是八卦地朝马厩外面喊了一声:
“怎么回事?一个个的不消停,是想吃军棍?”
外面却没有人回答他,喧闹声越来越近,那人扔了刷子正要出去看,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影飞奔进马栏,随手牵了匹骏马就一跃而上,马匹在狭窄的马栏中间扬蹄长嘶了一声,就越过重重护栏,风驰电掣一般地飞奔而去。
“谁敢私自……”
那人一声呼喝还没完,一道黑色人影又冲了进来,夺过一匹马就追着先前的人远去了!
“哎,哎,这……谁这么大胆私用军马,这是要害死老子?!”
那人气的跳脚,这时才有人理会他:
“别喊了,世子和世子妃闹了别扭,追去了!”
那人愣了一下,才瞪大了眼睛:
“闹别扭?开什么玩笑?”
对世子妃百依百顺的世子殿下会和世子妃闹别扭?
那画面,他想象不出来!
崔颖华眼中陡然就现出亮光来――原来白成欢也不是完全不在意的,他们这么快就闹了别扭,真是上天眷顾!
她一定要去看看,亲眼看着他们二人决裂!
崔颖华想起那两人骑在马上的英姿,有心效仿,却想起自己根本不会骑马,干脆抬脚向外面跑去。
白成欢不知道自己纵马跑了多久,也根本不知道跑了多远,停下来的时候,身边唯有暮色四合的暗沉。
她从马上跳了下来,全身无力地扑倒在脚下的青草地上,呆呆地望着眼睫边墨绿色的草叶,眼泪忽然就奔涌而出。
她以为她活过来了,原来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打回原形,就可以将她从世间的阳光里打回到阴冷卑微的角落里。
白成欢,不,徐成欢,你早就死了啊。
死了啊!
萧绍棠追上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匹马在孤零零地啃着地上的青草,不见白成欢的影子,远处,从陕州一直向东,最终会流经虢州的那条汾河的水面上,只剩下月影星光,随波逐流。
巨大的恐慌笼罩了萧绍棠,他跌跌撞撞地下了马,拼命向着河边跑去,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欢欢!欢欢!”
男子慌乱的喊声回荡在河边,惊起河边林中无数刚刚归巢的林鸟。
鸟儿翅膀扇动的声音从头顶滑过,白成欢静静地伏在草丛里,望着那个在嘶喊着的人,眼神落在他朗若晨星的眉目间,落在他矫健修长的身姿上,忽然觉得这一年多的时光就像是一场梦。
她梦里的一切,都是跟上天偷来的,梦醒的时候,她还是那个死在了皇帝手中的无辜游魂。
她那样努力地去活着,那样小心翼翼而不安地重新爱上了一个人,可最后,居然被一个和尚全部摧毁。
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萧绍棠说,是啊,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
纵然她相信这世间有深情如许,可谁会去爱一个死人呢?
萧绍棠在河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寻找着,全都无功而返,直到他回头上马,准备沿河去寻找的时候,才望见远处的草地上,那一朵盛开的白色花朵。
“欢欢!”
他的心在顷刻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下了马无声无息地飞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