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虽皎,繁星若斗,却依然穿不透木叶莽苍密稠,四处大团大团的黝黑弥漫荡漾,似要随时扑面将人蚕食。
幽径湿滑,阶痕染绿,但听山风吹的空林呼喇喇作响,河水潺潺湍急,惊得寒鸦宿鸟扑簌纷飞。
虽是夏夜,深处却如寒秋,一行人各提一盏橙黄油灯,无人吭声,只是兜头匆匆赶路。
一忽而还是凄凉静寂,一忽而却混沌初蒙,但见远处天际日月同空,彤红虚白相伴。
他们竟是走了一夜。
山坡有一从红杜鹃悄然初绽,蘸满新鲜露珠。周振威略微沉吟,弯腰采了一束攥在手里。
忽闻云外一声鸡,绕过青山翠玉,顿时四面开阔,竟是一处村庄。
约摸数十户红墙白瓦人户,但见傍水低田染绿,竹溪板桥捶杵,已有妇人赤脚捣衣,房梁灶头炊烟雾烧。
周振威心中明白,这便是樊宏在千佛山躲匿之地。
几个被樵柴压弯腰的少年,正打从身畔过,汗流浃背的将他们一行好奇的打量。
周振威蹙眉,寻了其中最瘦弱少年,接过樵柴替他扛背。赵广辉胡忌见状,也帮衬着另两个少年。
一个着桃红衣裳的少女挎着一青篮满满野莓,眯缝着眼活泼泼道:“赵伯伯你又装驼背,可是怕我使唤你干活不成?就偏要你干,替我提会篮子。”
那老儿笑声爽朗,果挺直了腰板,疼爱又无奈地接过青篮,朝她嘱咐道:“小锦,你快去禀告樊叔叔,巡抚大人被我带来了!”
“巡抚大人?”小锦忽闪明眸,好奇的将背柴三人,偏着头上下打量,咬着唇指着周振威道:“一定是他!”
见老儿颌默认,她又绞着丝瞧了会,突然哧哧笑道:“巡抚大人,你背樵柴不便,我替你拿杜鹃花。”
那略带茧儿常劳作的小手却分外敏捷,如影幻雾,眨眼功夫,已近至花束。
却是好功夫!
周振威心一沉,脚尖点地,借力侧绕,轻巧避过,不动声色看她一眼:“不用,我拿便好!”
话音方落,他突然虎躯一震,幽暗眼眸波澜四起,紧紧盯着前处,如被摄去魂魄般,愣怔住脚步。
那田畦埂边,绿意葱笼,层层薄暮未散,蛙声依旧呱啼一片。
恰立了个身段丰娆的小妇人,上着荼白春衫,下穿豆绿洒花褶裙,清新秀美如柔柳春花。
她正一手扶腰,一手抚着娇娇鼓挺的肚,饶有兴趣的把水田里,插青秧的农人盯看。
一条狗儿卧趴在她脚边喘气,一只母鸡领着一串小黄崽,咕咕的寻着地里的草籽青虫。
“翘儿!”周振威粗嘎嘶哑的大吼,激动的声音颤抖。
可那小妇人只是蹙眉四处望望,脸上渐泛起寂寥暗淡,抿着唇又重把农人看。
“嫂子!胡忌你看那是嫂子!”赵广辉话不连语,眼里顿时莫名潮热。
这几日主子有多伤心裂痛,他就有多惭愧懊悔。
那日该死皮赖脸跟着嫂子一起去的。而不是留下她,自已回了衙署。
每每想起这个,他都宁愿去死一万次。
周振威哪里还能忍!再捺不住,利落的将樵柴还给少年,三步并做两步朝玉翘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