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季,京师乃至顺天府,都是官员的地盘儿,士子举子们在外地不管怎么浪,到了京师都得把尾巴夹起来,没有太多挥的余地,京师本地的,更不用说,已经夹习惯了。』
但是在今天,京师官场暗流涌动的时刻,被看做是熊孩子拎不起来的士子们,总算实现了在京师搞大新闻的愿望。
京师西郊,白塔寺,松鹤延年棋坊,今天迎来了一大堆大头巾。
“贺兄台,听闻您和您的朋友们,最近很忙啊……”一个年轻士子白衣飘飘,举着白色棋子缓缓落下,口中淡淡说话。
“不敢不敢,那位大人物,巴蜀灵竹曾经说过,士子要有担当,要有锐气,在下只是路见不平,激扬文字罢了,比不上冷兄,更比不上天择学社,又是讲经说理,又是出书画画,愣要把个《海权论》捧成万世经典”姓贺的士子啪的一声把棋子按在棋坪上,冷嘲热讽。
“贺兄台,对海权论颇多不以为然?”姓冷的士子淡淡一笑,并不激动。
“海权海权,满纸都是占领,满纸都是利益,毫无仁恕之风,不见君子气度,大大可耻”贺兄台气咻咻大放厥词。
“哦?那依贺兄台的意思,就该束手待毙,放任那些西夷来占领,来谈利益不成?”冷兄台收起了笑脸,反问。
“有何不可?我大明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何须海外些许土产?昔年郑和七下西洋,广传仁德,尚且一无所获,何况驱使坚船利炮,用兵戈金银,试图服人,必然血本无归,大明就该幡然悔悟,重新禁海锁国”贺兄台把棋子一丢,越说越是激动。
“贺兄台,嘉靖年间禁海,区区倭寇,就能糜烂大明东南六省,若是西夷群聚而来,占据大明周边海域岛屿,不知您所言禁海,可能禁得住?您说锁国,西夷就不会叩关?”冷兄台涵养甚佳,慢慢捡起棋子,试图讲道理。
“大明兵马数百万,怕得谁来?”贺兄台色厉内荏,打得还是让武夫去送死的主意。
冷兄台沉默片刻,再度开口,“九边竖起藩篱,大明采取守势,海岸也竖起藩篱,继续采取守势,我等困守在其中,不与外界通消息,西夷通行海上,博采众长,此消彼长,大明纵有雄兵千万,能守得住么?”
“耸人听闻,大明以仁义早就铁桶江山,名教儒家独步天下,谁敢轻易为敌?”贺兄台很自信。
“君不闻,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乎?世道必进,后胜于今,坐井观天,不通世事,怎能永葆长青,领袖群伦?”冷兄台感觉沟通很吃力,但是他依旧坚持了下来。
“妄言”贺兄台大声驳斥,底气十足,“我名教传承千年,一字不易,何曾被越?”
“至圣先师周游列国,激流勇进,开拓国门,以直报怨,厄于陈蔡,犹自愤著书,访求贤者,兼收并蓄,广纳英才,年逾古稀仍求上进”冷兄台念叨着,直视贺兄台,“您说千年一字不易,这些,贺兄台为何不说?”
“你,你……时移世易,大明早已一统,何须开拓?”贺兄台结巴了一下,强找理由。
“好一个时移世易,这便是林兄海权论所说,与时俱进吧”冷兄台声音悲凉,越说越伤心,这些人不是冥顽不化,也不是读不懂林卓的书,而是不愿意懂,不想懂,本能的抗拒,“大明固然早已一统,然而天下之大,并非只有大明一国,大洋大6异彩纷呈,若不放眼占据先机,如何图谋将来,如何造福子孙?”
“哼……那些蛮夷,与我等何干?子子孙孙自有大明千里沃土,还能短了衣食不成?”贺兄台有些不耐烦了。
“贺兄台,南洋水师装备的新式远洋福船,已经可以远行数万里,中央军装备的新式虎蹲炮,已能洞破丈余城墙,火铳也是百余步外杀人利器,看似毫不相干,须臾就可兵临城下,大明的确是物华天宝,然而若是不进取外扩,犹如怀抱珠宝在闹市,岂不是自其死?”冷兄台也快到了临界点,强自按捺着讲道理。
“你不都说了,有福船,有火铳,还有中央军……”贺兄台不讲理了。
“这些都是大明匠师跟西夷匠师合作的产物,又怎知他们不能更进一步?”冷兄台打断他的话茬。
“区区奇技淫巧不足为怪,只要礼义廉耻四维在身,怕的谁来?”贺兄台话锋一转。
“嘘……”冷兄台长吁一口气,这天不能聊了,你讲国家攻防,他讲儒家礼教,你讲儒家情怀,他讲现实,你讲现实残酷,他给你玩儿浪漫。
“贺兄台,你如今想必礼义廉耻四维一样不缺了”
“那是自然,在下师从工部尚书李幼滋大人,礼义廉什么的,从小就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