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要作鸟兽散,这是众人留在汇通的最后一晚。
汇通钱庄那墨底烫金的匾额已然卸下,安静地倚在壁角,见证着自身由荣至衰的沧桑。几块散落的门板堆在地下,油着清漆的桐木依然散发着芳香,它们却再也没有了用处。
甄夫人淡然地望了这些东西一眼,不见得流露出多少感情,只吩咐几个伙计将它们收进库房。
另指了原先柜上的大掌柜,要他领着两个跟班,再拿着自己的帖子去扬州城内几家最大的当铺与银楼,要他们各自}能做得了主的掌柜,明日一起来汇通钱庄做个见证。
甄夫人私下早与他们接洽过,要当尽手里的珍宝,换取各家的银票,如数兑付自家欠下百姓们的银两。至于官府富户们,本是一丘之貉,就让他们日后与钱唯真撕扯,与自己半分关系也没有。
这里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直待众人都领了命散尽,那贴身丫头即担心,又害怕,立在甄夫人身边泣道:“汇通仅有的银子,不过库房里现有的那几千两。今日这些人来势汹汹,夫人明日拿什么给他们?”
甄夫人笑道:“难为你真心替我打算,岂不闻戏文上说,杜十娘还有个百宝箱可沉。你这夫人经营了这几年的钱庄,难得便没有体己可用?”
唤了丫头来到卧房,丫头仔细看时,贴墙的一面地上,一溜地放着十几只匣子,都是甄夫人昨日规整好了。打开看时,珠光宝气的瑞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前头都是珠宝挂件、玉石玛瑙,琳琅满目。最后一只匣子里是满满一盒广源银庄的银票,都在百两左右的面值,粗粗一算,也在十万之上。
丫头随了甄夫人多年,自然识得货色。略一清点,心间再一盘算,东西虽然多,离着偿尽汇通钱庄的欠款,却是远远不够。
甄夫人冷笑道:“谁说我要全部清还?那些个达官贵人们放在庄上想要以钱生钱,叫他们自去寻钱唯真索要。临到这个时候想与汇通撇清关系,简直是痴人说梦。我的所有体己变卖干净,大约便够归还那些市井百姓。穷人家的血汗钱,我一分不贪。”
丫头听得心酸,又怕自家主子伤心,只偷着抹眼泪。甄夫人拉了她的手,将一个小匣子放在她的手心,怜惜地说道:“这里头是一点体己,原是留给你的嫁妆。可惜明日一别,不能亲眼瞧着你上花轿,便提前替你添妆。”
小丫头坚辞不受,甄夫人喝道:“你知道我的脾气,从来说一是一,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主仆一场,能留下的也就是这个念想。甄夫人既然存了自尽之意,自然要散尽手中余财,走得无牵无挂。
她纤白的皓腕上早脱去价值连城的金绞蜜镯子,还余着根赤金镶钻的水波纹细手链不舍得摘下,也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拉过小丫头的手,甄夫人解了手链,亲手替她扣上。鼻间泛着酸意,甄夫人勉强笑道:“我素日贴身佩戴的东西,那些都用去还债。如今只留了这一样,便送给你去带,也全了咱们素日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