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珊瑚树篱下的椅子。他瞧见穿裙子的窈窕女人站了起来,知道许霜降看见他了。而后旁边那个男子偏着头瞧了瞧她,不知有无相互说话,反正也跟着站了起来。观其外表,身条不错,衣着款式大约偏好时尚轻简。
那灯下一双人影,让他眼中冻出冰,又淬出火。
“霜霜,你在这?”陈池开腔道,极力控制着,在两步开外站定,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嗯,”许霜降一眨不眨地盯住陈池,不知道他怎么会凭空出现,他周五就走了,说是出差。她实在太意外,这让她看起来脸色发懵,张口有点像变相解释,“我过来给我同学送他买的钓鱼竿。”
“哦,陈哥,你好你好。”林虞随即开口,他做生意接触的人多,应对极活络,即便本地人不爱在口头上称兄道弟套近乎,此际却第一时间选了这样比较江湖义气的称呼,脸上也绽开了热情的笑容,“我是许霜降的同学,姓林,跟你们亲戚曹嘉奕也是同学,我们一起吃过曹家的酒席,那时候人多,陈哥可能没印象了。这两天我正好有个搞户外活动的朋友弄了一个野钓比赛,我想起老同学家里开渔具店,就过来淘好货。”
陈池一言不发地听林虞说完,回应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你好。”
“陈哥有没有兴趣,明天一起去钓鱼比赛?曹嘉奕这次来不了,下一次有空大概也会来。”
“不了,有点事。”陈池转向许霜降,“好了么?我们回家去。”
“噢,”许霜降点点头,扯开笑容,“那,林虞,我们先走了。”
“林先生还要在这里坐一会儿?”陈池伸手揽上了许霜降的腰,却看也没看她,目光聚焦在林虞脸上。
“刚和我们业余篮球队打完球,我再喘口气,顺便调试一下鱼竿,这里地方大,甩得开,免得明天到河边手忙脚乱。”
“主意不错,林先生那就再待会儿吧。”陈池颔首道,手上用力,将许霜降带转了身,未走两步就停住,扭头道,“林先生,鱼竿如果有问题,打我电话。”
“好。”林虞笑容满面摇手,“再见。”
他目送着陈池和许霜降相偎着穿过跑道,经过足球门网,身影慢慢没入昏暗里。
今夜有星光,不甚明显。
记忆有时候就像沉入江河底的一个浮标系碇,走得越远,身后的浮标也越微渺,终至不见。但它其实还在那,若有一天,无意间回首,沿着长长航程极目望,也许就会想起曾经经过的浮标,那是一点点的往事片段,再若有心回溯,便会沿着浮标下的那根缆绳,一直触到深埋水下的系碇,才会诧异,原来一盏微弱的浮灯下会系着这么多的往事沉淀,竟然从来不曾散失过。
它们将过去的岁月凝成一团,喜乐、纠结、疼痛通通放在捕笼筐里,安妥地沉放于你的背后,沉放于你来路的波痕之下。
只余水面上一个浮标,若隐若现。不论你在江河中行进时会遇见怎样的风景,它已经静静留置在身后,总在那里。
回眸,见到浮标,闪念出触动你回忆的人或事。
江河已缈,系碇,起,还是不起。
前路无尽,我们终将一路行一路铺设更多的浮标,可回眸,莫轻起。
许霜降是林虞的浮标。
及至后来,她一人好似能代表他的整个初中时代。
有时候,记忆中就有这些人,感觉很古怪,你会希望她或者他幸福美满,你看着她或者他过得好,会由衷欣慰,哪怕她或者他过得比自己还好,都不会有妒心。
许霜降之于林虞,就是这样一个人。
林虞之于许霜降,大约也可以是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