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进去两三米,地当中放了一张黄旧的方木凳,上头摆了两个菜,用白色搪瓷盆装着,边上的小矮凳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头灰蓬蓬地扎在脑后,穿着一件不分男女的深卡其工装。
这就是那个拌水泥拎水泥的女人,她身材不算瘦,加之冬天衣服多,缩坐在那么小的矮凳上,显得鼓鼓囊囊十分费劲,此时手捧着同样的白色搪瓷盆,里头装了半盆白米饭,停了筷子侧头瞧向门口。
在女人对面,隔着摆菜的方木凳,置了一条长木凳,上面零星地沾着不少朱红的或者雪白的油漆斑点,一头也放着搪瓷盘,米饭上盖着几块红烧土豆,搁了一双筷子,看样子这是开门的男人的饭碗,刚刚他大概坐在这条木凳上吃饭。
门里门外,许霜降和那女人互相沉默地打量着。
那男人将油漆桶端进屋。
“哎……”许霜降下意识叫道。
男人不解地回过头来。
“你拿进去啊?不臭吗?”许霜降呐呐问道。
“不臭,我们已经习惯了。”男人笑起来,看着很忠厚。
“这么一点,还要用啊?”许霜降都不知道自己要扯些啥。
“嗯,要用的。”
“我……闻不惯这个味道,一会会就头晕。”
“不好意思,油漆桶放在外面,散到你家里去了,我们这就拿进去。”男人道歉着。
从快要阖上的门隙里,许霜降瞧见那女人安静平和的眸光。直到她回到自己屋内,她还不能释怀,说不出的纠结。
时钟敲过十二点,陈池轻轻地打开钥匙锁进门,等他掂手踮脚洗漱完,悄悄地上床,已经差不多半夜十二点半。
许霜降骨碌地翻身过来,蹭近他身边。
陈池低下头,屋里一片黑,他吃不准许霜降是醒着还是睡着。
许霜降的手攀上了陈池的胳膊,陈池一声笑:“还没睡着?”
“等你。”许霜降的声音模模糊糊着。
“不是叫你自己先睡吗?”陈池拍拍她,“我回来了,睡吧,睡吧。”
隔一会儿,许霜降的声音又起,竟似比之前还要清醒些,啜啜道:“池,隔壁住了一对夫妻。”
“嗯?”
“做装修的,吃住在里面。”
“嗯,怎么了?”
“今天下午油漆味很重,我现有个油漆桶放在外面,就跟他们说了,他们把它收进去了。”
“哦,我回来没闻到什么味道。”
许霜降贴着陈池,回想着那个女人,很朴素的面相,脸上找不见一丝对异味的反感憎厌。不知道为什么,许霜降只要想到那个女人静默地坐在那边,就觉得又揪心又敬佩。
“做装修的人为什么要睡在里面呢?”许霜降轻声道,觉得自己问得恁多余。
“方便开工,节省开支吧。”陈池摸摸许霜降的头,“不说了,已经很晚了。”
许霜降果真不说了,但她闭着眼睛一直在想隔壁那对夫妻,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夫唱妇随吧。
虽然就在隔壁,她和装修师傅从来没有搭过话,倒是看到过两回邻居大妈找上门去投诉。
今天她也忍无可忍去投诉了。
许霜降摸索着握上陈池的手,分外安心。她迷迷蒙蒙地想着,明日要是看见隔壁开门散味,她还是躲出去吧,找个书店厚脸皮地去泡一天。
她还在想,那个女人如此笃实而勤劳,她有过涂口红抹脂粉的青春妙龄吗?
很难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