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剑器每到一次,雷怖就得收刀回护自己。在夜刀逼迫下,他杀气已到巅峰,刀势也已到尽头。他完全没了那副猥琐老人的样子,连脑袋都没那么可笑了,肩背舒展,怒目横眉,大有一代高手杀戮王的风范。
只可惜,月满则亏,物极必反。他气势到了尽头,又未悟出循环往复,盛极必衰之理,致使怖然之刀再无后路,接下剑器之后,难免露出少许破绽。
公孙大娘只觉如同在暴风里舞剑,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同时威胁对方两人。她手上感受到的力道沉重至极,就像把剑投入了急流之中,还要与急流对抗。但这种对抗立竿见影,至少她一剑刺出,自己不好受,雷怖更加不好受。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在想,此战过后,乱葬岗上还能留下多少青竹?
难说时间过的是快是慢,朦胧月影再度隐于云层后方。刹那间,月影消散,夜刀反而愈演愈烈。它已没了苏夜用红-袖刀法时的风流清雅,只有纯粹的威力,不仅以刀气割裂躯体,还给人留下了精神方面的深刻印象。
九幽给人的印象自然是奇诡可怕,雷怖也差不多,不过他的可怕更具血腥气,杀戮气。但此时此刻,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并非与人交战,而是与自然对抗,打一场无望而漫长的战争。夜刀刀势骤然提升,令他们感到孤身乘舟,立于威涛之上,脚下波涛汹涌,头顶暴风骤雨,急电惊雷。
只以武功而论,他们从未见过比苏夜更像龙王的人,更能代表三江五湖的人。
雷怖脸上终于再次露出惊容,震惊转瞬即逝,却暴-露了他动摇的内心。九幽黑袍就像粘在了头上,腾挪纵移,总不肯展露他的面孔,无法借此看出他的情绪。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这种人不会求饶,也不会害怕,但这想法大错特错。他们不求饶,因为无人有资格让他们求饶,不害怕,因为无人有幸得见他们害怕。当他们忽然发现,这是一场无望之战时,心中惧意可能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异。
夜刀急而烈,沉而稳。公孙大娘却觉手上压力小了许多,剑招越来越灵活流动。双剑因刀戟阻碍,难以形成银帘般的剑光,只能如两只灵巧的银梭,带着迫人剑气,在敌人身边游走。
雷怖以步步刀斩向缎带时,夜刀破开空劫神掌,无视九幽反击巨力,稳定的更胜磐石,一刀刺向九幽胸膛正中。苏夜也不管他心脏长在左边,长在右边,还是根本没有心脏。只要她这一刀刺实,九幽整个胸腔便会像那些命运多舛的竹子般,轰然炸开,甚至将他身躯炸为两截。
黑袍陡然掀开,现出一件奇怪的兵器。那不是矛,也不是戟,而是一件鸭嘴形状,中间有一道裂隙,像管子又绝对不是管子的东西。它似乎应对不了夜刀的速度,也根本不想应对,直接横在了九幽胸口前方,准备硬接夜刀。
事已至此,苏夜想收刀已然太晚,何况她根本不想收。刀锋瞬间刺在九幽神君的“阴阳三才夺”上,无视三才夺的坚硬材质,直接从中间豁开了它,并将它震的歪斜扭曲,刃身亦出现裂纹。
三才夺爆开时,一股黄水、一簇银芒、一蓬绿雾同时爆开,混合成谁都形容不出的颜色,飞射苏夜面门。
黄水有毒,银芒有毒,绿雾更加有毒。九幽神君此人仿佛由毒组成,
他以三才夺攫取敌人兵器,暗算敌人,一向手到擒来,此时却只能用来玉石俱焚。苏夜刀气有多么暴烈,黄水飞溅的速度就有多快。它有个不太可怕的名字,叫作“大化酞醪”,看上去很像大化醪糟。但它是一种世间罕见的□□,可怕到了极点,只要沾上一点,就能将活人化作尸水。
它毒性太烈,所以没有解药。九幽神君将其当作杀手锏,一生之中,每当遇见棘手难缠的敌人,用大化酞醪总能收到奇效。因此,他见夜刀势不可挡,当即取出阴阳三才夺,拼着毁坏这件最珍贵的心爱兵器,也要将苏夜变成一滩黄水。
他甚至没想到自己被它迸溅的可能,隐在黑袍深处的脸上,已隐隐露出笑容。他喜欢看这种场面,更喜欢听强敌惨叫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今日在劫难逃,那么拖着对头一起死,倒也可以接受。
笑容尚未展开,便凝固住了。苏夜竟在不可能的时间,从不可能的角度,自他面前闪开,迅速退出了空劫神功的劲气范围。与其说九幽神君是鬼,不如说她。若非亲眼得见,九幽神君真想不到她的身法能快到这个地步。
苏夜退开,脸色至此方变,变的苍白如死人。黄、银、绿三色打她面前擦过,被她内劲隔离于外,齐齐喷上雷怖干瘦窄小的后背。绿雾裹住了他,银芒深深刺入他的肌肉,黄水浸透他的衣袍,濡湿了他的皮肤。
雷怖并非不能忍耐痛苦,却在大化酞醪沾身的一刻,触电似地跳了起来。他就像中了邪,不顾一切,抛下步步刀,伸手去挠自己后背,一边抓挠,一边大声号叫。
他背部接触毒液,就向下凹陷。他的手接触毒液,五根手指便迅速消失,化成淋漓尸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苏夜脸色泛白,公孙大娘脸色比她更白。她双手向后一收,短剑立即飞回,碰也不敢再碰他。原地只留下雷怖一人,徒劳地挣扎跳动着,却无法甩开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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