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崤关外的平原上,寨连着寨,营连着营,一眼望不到尽头。
密密麻麻的旗号堆满中军帐外,一直延伸到目不能及。
古崤关又名虎牢关,是《三国演义》中著名的桥段“三英战吕布”所在的地方,南接嵩山,北临黄河,山岭纵横,地势险要。
如果卢象升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知会不会后悔罢兵过年的决定。
从进入腊月开始,各路义军接踵而至,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仅有的平原上汇聚出一片军阵海洋。
自万历末年陕西起事以来,义军的每一次辗转腾挪无不是因为无粮,被追,被赶,完全的被动逃跑,狼狈逃蹿。
很多人已经受够了,但他们毫无办法,大明太强大,他们太弱小,打不过,只能逃。
而现在事情似乎有了转机,闯王趁官兵罢兵喘息之际,广发英雄帖,邀天下义军共赴荥阳,商讨抗击朝廷官兵的御敌之策。
无数义军闻风而至,不管是有名堂的还是没名堂的,不管是有物资的还是饥肠辘辘的,所有人都已经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他们需要一盏指路明灯,而“闯王”这个名号,自然是全大明最响亮的明灯。
高迎祥是名异常沉稳的中年人,他的气质与所有其他造反的义军头领都不相同,他也杀人,但他没有杀心,他也做恶,但他没有歹念。他造反也是因为活不下去,却并没有因为成为义军头领而骄傲膨胀,他是一个很能自省的人,除了并不知书达理,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能明显感觉出明军的疲软,但他自己更软,他一手打造的三万重甲骑兵,五万义军精锐,十万义军乡勇,在明朝官兵的面前总是很脆弱,他很想知道原因,却总也摸不到头绪。
在发出英雄帖之前,他曾试着攻取开封,但狂攻五日,死了上万名手下,连开封城的箭垛都没摸到过。开封城城高壑深,还有大炮守城,高迎祥感觉很沮丧,他不知道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实力才能撬开这坚如磐石的大城。
义军规模已经很大了,以他的能力,到现在这个规模已经是极限,他早已感到力不从心,无力约束手下。
即使是他最为依仗的重甲精锐,现在也是山头林立,人心惶惶,完全做不到如臂使指,更不要说那些士兵和乡勇。
高迎祥不是个蠢人,他能明显感觉到那些穿着盔甲喊打喊杀的“义军”们,他们的勇气只来自于敌人的弱小,对待百姓强如虎狼,对待官兵又虚如弱鸡。
阵营膨胀到现在这个规模,就像拖着一只上古异兽貔貅,普通的县乡完全填不饱这支队伍的胃口,而开封洛阳这种大城又打不下。
再这么下去,不用官兵围剿,他们自己就会分崩离析,留给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得不召集所有义军头领共商大事,希望能找到一条出路。
而那些所谓的义军头领们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自崇祯登基以来,不论是之前已经起事的,还是半路出家的,都已经打老了仗,山陕川豫跑了个遍,人虽然多多少少总是杀不尽,路却越走越窄。
现在整个河南就跟一片石林一样,到处都是寨堡,镇镇有寨,乡乡有堡,不管有名堂没名堂的地主,不问你是山西人还是陕西人,只要是外乡人一律不得进出。
打吧?人少打不下来,人多打下来又不够吃,后面还有官兵在追,很多时候面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
其实他们不太相信闯王能想出什么奇思妙计,但就像人将死时看见最后一根稻草,他们不想抓也要抓住。
就这样,七十二路烟尘,三十六家掌盘子,几十万人齐聚荥阳城外,誓要找到义军的求生之路。
高迎祥的中军大帐气氛热烈,众头目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美婢娇娘莺莺燕燕,穿插于头目之间服侍,也不知都是从哪些世家豪族里抢来的。
“哎我说闯将,你们不是被陈奇瑜一锅端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队伍?”
“哈哈哈哈,别提那个傻子,一提那个傻子我就想笑。一个抚民官,看一百个义军,咱们连着头目带士兵全都齐全,出了车厢峡就被咱兄弟们一刀一个全砍啦,哈哈哈”。
“哈哈哈,这群狗曰的官兵,都是一群猪!”
身材不高但肌肉虬结的李自成没有理那些开他玩笑的头目,由得手下跟那些人称兄道弟,自己则跟高杰安静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