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惇忧郁地凝视着晋衎,眸中却不失有一位高洁贞慧的君子。“趁着热饮一口吧,暖暖胃。”他坐回案席上道。
晋衎捧起热腾腾的一碗水啜饮肚中,暖的何止肠胃。
“哦,周公若的信。”齐惇弯腰在竹笥里翻找出来一个封着泥的小筒子,愣了愣才想起来清晨时分除去他俩尚无一个仆吏在班,只好亲自给晋衎送到手。
“江州的吏员啊都懒工,更无值夜的安排。呼呼睡了大觉过来,冠巾不正衣裳不整,曾在燕康听属下议论你我来前,府司上下无人着公服,原因竟是嫌丑。”
晋衎一边听着齐惇的唠叨,一边用小刀撬开封泥,由于大拇指指甲断裂被包扎得紧实,多少有点不方便。“哎呀,他们是自负了些,日后都叫他们改过来。”
“大将军这语气不乏恣纵之情啊。”齐惇拧眉夺过晋衎手里的小刀三下五除二的打开筒子,抖落出里边的帛书递给晋衎。
“我毕竟不是卫德丰嘛。”晋衎说笑着打开帛书浏览,渐有惋惜之色。“倒把枣奴的百日宴给错过了。”
齐惇走到炉边给自己倒了碗水,津津有味道:“江州新奇之物不少,选些个玩具给孩子。话到这,大将军好端端怎么收继兄弟之子?”
晋衎撇撇嘴放下帛书,道:“我也说不清为什么。那孩子身世可怜,至今未启智,识中一眼就怕换做他人会不尽心养他成人。”
“幼子终需娘亲作伴,”齐惇吹了吹热气儿,“大将军日后不怕非议,他心中又作何想。”
“消不说日后,现下都不知怎办安置是好?”
齐惇莫名感到晋衎求助的目光,赶忙拒绝道:“惇虽然觅得佳人良早,犹未做人父,真要给个建议,大将军不如将孩子托付于周公若暂且一块养着吧。”
“贵货易手而贬贱,小儿易父怎不伤心?”晋衎扶额狠生一下决心道:“便让他跟随在我同行。”
“哪是小儿伤心,是安玉离了小儿会伤心。”齐惇把水饮尽,敞开道:“此一去景乾,祸福相依,生死未卜,但遇风霜雨露,何保小儿无忧?”
晋衎乍而愁惨而归于淡然,双手安放在膝头道:“去日苦多,去路多艰,但遇风霜雨露,衎必保允裕及我儿生还。”
“安玉真是大梦不觉而贪欢!”
“不异于古人酌贪泉犹觉爽也!”晋衎话音刚落,一位身套银甲,头裹鲜巾的少年手扶腰刀,肩扛活人大步迈进值房。
“江州牧在么。”
齐惇怒视少年的无礼又审读他景州的背景,道:“汝可是闯进衙门的?”
“是,”少年丢下扛在肩上的守门的士兵,抱拳道,“在下左辽,齐州牧之子,奉齐州牧之命向大将军转递齐州户籍赋册,并待大将军至安阳就献上印绶。”
“左辽,雄壮男儿也。”
左辽闻声看见晋衎,恍然置身黑白交棼的空间,假使错过此刹浓凝着墨的笔锋,便在青史之上留不下提枪跃马的事名。
他当即奔到晋衎案前,取出怀里的楠木做的盒子,里边盛放着一枚虎符,双手奉送给晋衎道:“家君唯恐大将军疑误其心,若此仍不能取信于大将军,家君责令我自刎以向大将军献其骨肉!”
齐惇惶然震魄,见晋衎沉吟不语,急道:“人情莫爱于子,其子且忍之,何有于君。左融既无人之常情,必图血利,必是歹计!”
左辽忍住回头怒瞪齐惇的冲动,甚至将凶横的眼神都压下去,且把符盒放在案上,退不过三步旋即拔剑而出,死也死在一场桀骜不驯的豪赌里。
“住手!”晋衎料不及瞬息之间袖手旁观的就会是一条年轻的性命血溅当场,匆忙中踢歪了公案,险些拦不住刀刃饮食人血。
左辽的手仍然绷着力气,晋衎盯着他脖子一道涌血的口子越割越大,不得已一手争抢刀柄,一手径直握住了抹脖子的刃。
“大将军……”左辽忘生忘死之后整个人不受控的僵硬,似是身体不合时宜的适应了变成尸体的状态。晋衎的血和他的血混合在一起,把蹭亮而威风的银甲给打红了一片。
晋衎趁着左辽发怔彻底夺下刀,哪怕两个人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就是要置对方于万劫不复,同样视死如归的勇气也相互吸引。
他道:“好男儿该为国效力,何以自戮愧对天地。大将军自会去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