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都有些无精打采的鱼庭雀坐在后街看着陌生的景色发呆,幸好从老板娘那里讨得了些普通烟丝解馋,否则烟瘾犯了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给!”突然从脑袋上掉落的一颗糖刚好落在鱼庭雀的脚边,从头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几天不见,你怎么蹲街边了,不用客气,那是请你的!”
“见春!?”鱼庭雀闭上眼满脸的不待见。
见春一个翻身扒着房梁稳稳的落地,然后蹲在她面前双手托着腮望着她:“你抽的什么,好臭。”
“小鬼才不会明白,去去去,走远点去玩儿烂泥巴”鱼庭雀此时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对付这个缠人的小鬼。
“欸,努达还说要是你见到我一定很感兴趣的”见春偏侧小脑袋忽闪忽闪的眨巴着大眼睛,“要不然就是很生气的大吼大叫,看你的样子,这是努达第一次猜错别人的反应啊。”
鱼庭雀对着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浓郁的烟气,让见春连忙躲闪,看着这个身姿灵动的少女鱼庭雀反而懒懒的模样:“我可不是你家努哈琴手里的游依,想让我笑就笑,想让我为难我就会为难,我倒是很好奇,他得知自己猜错时候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见春像一只小狗一样手舞足蹈的驱散烟雾,然后捏着鼻子来到她身边双手按住眼角和嘴角一下往上提,一副与努哈琴维持笑意的表情一模一样:“大概会是这个模样。”
“那不是跟这地儿的野里王那张狐面几乎一模一样了嘛”
见春想了想,然后捏了捏自己的唇:“可惜没有长喙!”
“噗——哈哈哈哈,说得不错”郁闷了许久的鱼庭雀总算笑出声来,“你这小鬼,要是被你家努达知道了你这么形容他,你的孝心可嘉啊。”
“大概……”见春再次将脸部上提的动作换成了下拉,“可能会变成这样。”
鱼庭雀摇头:“幸好我没捡到这种小鬼来饲养。”
“走吧”见春突然抱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干什么?”
“有人想见你。”
“啧”鱼庭雀猜到了只要见春出现,一定没有好事。
被见春硬拉着从后街兜兜转转不知道来到哪里的鱼庭雀只知道闷头前行,最终从后舍进入一家屋子,然后上到一间楼阁上,当门推开,内里所坐之人让她不免叹口气,除了那天的两位长老,努哈琴也在。
完全不顾及自己形象一屁股坐在远离几人的楼栏上的鱼庭雀单腿盘放压在另一条腿下,整个人比粗野的男子还要自然,尤其是见到努哈琴的时候,眼睛就像豺狼一样闪烁不友善的光芒。
“也别把讨厌表现得这么明显嘛,莫玛行者”努哈琴率先开口,可口吻和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悠然,“我可是为行者介绍了一个不错的生意,那么简单就入账不菲的莫比,怎么还不高兴呢?”
“嘁,把人搅进你们的那滩浑水里,还说是不错的生意?真是多亏了你,让我知道了那么让人不舒服的事情”鱼庭雀说话间,目光扫到了一旁长老的身上。
“我也只是为了生意上的往来,适时出手相助而已,这能有什么错呢?”努哈琴不温不火的说着,“再者说了,此事既然是长老们先开头的,与我何干?只是行者恰好赶巧了,居然遇上对小镇而言可谓是转折点的事件。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很多都是因缘际会,能够碰上,这是命中注定的。”
“少给我耍你那套嘴皮子功夫”鱼庭雀抬手摆动,“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跟我无关,想干什么也跟我无关,我只要咬住那只巢鬼就完了,我不想继续深入你们的事情里了。”
“听闻行者在昨日野里王袭来时救下了我镇上的一名住民,我们还未对行者道谢”长老见状连忙开口。
“免了,不过是适逢恰好,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既是如此,那么行者既然见识了那种场面,还望能够再考虑一次之前的提议。”
鱼庭雀眉头紧蹙,她就知道见到这群人一定没有好事,而此时她虽然侧身看向远方,但脑海里始终萦绕不断昨日发生的事情,这种离开不是,留下也不是的局面让她忍不住用力咬住烟杆。
努哈琴转动眼珠想了想,然后从身边带来的盒子里取出一个满满的烟袋以及沉甸甸的另一个袋子递给见春,见春双手掂着两个袋子走向鱼庭雀然后递给她。
“就这点东西就想让我答应这种事?”鱼庭雀并未接下,但已经从味道和声音知道是雪凝丝的烟丝和满袋子的莫比。
“您多虑了,这只是定金”努哈琴端起一杯酒,“行者放心,其实长老们早已考虑好所有事,一定不会让行者冒那么大的风险,只需要行者按照计划同时进行,就行了。”
鱼庭雀并未答应,只是看向不远处那座五加山以及通往五加山那条已经被布置成为隆重祭礼仪式的长街,她此时内心还是非常混乱和犹豫。
“行者就算现在从此事中抽身也未尝不可”努哈琴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手里端着一杯酒递给她,“可看行者现在的模样,更像是已经一脚踏入淤泥里却从未想过要回头,甚至一定要探得其地底所在的固执者。”
“哼”鱼庭雀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与之对视,看着他眼中的自己,还真是如他所说的一样,脸上写满了固执。
她忽然一笑从其手中接过酒杯随即一饮而尽,当酒杯被她随手扔掉后,眼睛斜睨着不远处的两个长老回道:“如果尾金少了,你可得小心自己吃饭的家伙,千万不要沽错一个人。”
当鱼庭雀离开,努哈琴站在楼栏处轻呷一口手中酒杯里的酒液,身后的长老还有些不放心:“那个人真的可以相信吗?现在小镇上多了那么多的赏金追猎者,我们实在很担心之后的事会不会顺利进行。”
“是啊,单凭她一人之力,这件事恐怕……,偏偏那个什么巢鬼,居然会在我钦塔夫留驻,还在这里继续杀人,如果不尽快处理这件事的话……”
“冷静点,不要乱了方寸”努哈琴缓缓转身,他侧头抬手用着手指顺着自己头上的火绒叶发簪向上轻抚,神色一瞬变得冷淡无比,“任何事的发生都有可能促进原本结果的偏差,长老们作为钦塔夫的掌权者,能够稳稳当当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岂是会被任何突发事件给难住之人,将任何人、任何事都迅速转变成为对自己有力的局面,这才是你们的职责和擅长的不是吗?”
两位长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相视后彼此了然于胸。
“你猜错她的反应了!”见春趴在一边的楼栏上目光随着鱼庭雀离开的方向没有移开过。
“哪有?”努哈琴瞥了一眼被摔在地上的酒杯,始终游刃有余,“她的反应,刚才你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吗?”
“你故意的?”见春不解。
努哈琴反而好奇的打量见春:“你这么快就喜欢上她了?就为了几颗糖?”
见春转过头去双手托腮:“只是闻到了许久没闻到的喜欢的味道罢了。”
次日。
在拥挤人群中,鱼庭雀脱离出来站在稍高的地势上远远的看着从镇主家牵出的双鹿引车,封的严严实实的车里不必说便是那位只有九岁的镇主家少主,西尼尼都·那木,按照惯例,镇主家与之有血亲关系者都不能相送,这也是为了让彼此都冷静下来。
经过两日游离鬼的仪式,道路上铺满了银色与眼睛无疑特殊打造的石头,也是为了驱离飞鸟,怕它们会降临来搅扰了祭礼。
当双鹿引车慢慢的碾压在石头上通过街道,两旁的镇民们都虔诚的双手合十闭目祈祷,都在祈愿这次的祭礼能够一如过去一样顺利完成,给镇民带来之后的平和日子。
除了一些与鱼庭雀一样处在观摩状态的外乡人,整个小镇都是非常的肃穆无声,怕是惊动了神明一般。
鱼庭雀已经不是第一次发出叹息,看着这种场景,她始终无法感觉到庄严肃穆,只觉得可悲可叹,这份心情既是对人族,也是对五加山里的兽族。
“瞧你那张阴云满布的脸,本来就不好看,现在更丑了。”
“啊?”鱼庭雀顿时冒火的咂舌,“你才是,怎么哪里都能见到你,须魉金,你是耗子吗?”
须魉金稍稍朝着她的方向嗅了嗅:“雪凝丝的味道,你……又揽到什么活儿了?”
“不是什么好事”鱼庭雀不打算继续看下去转身便离开。
“如果是与这个小镇有关的,你还是好好考虑清楚”须魉金幽幽的开口,“这地儿真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那我要是说让你把巢鬼让给我,你会答应吗?”鱼庭雀与之刚好并肩,她侧头看着沉默的须魉金,“我们两都是就算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甚至还会把墙给拆了的人,臭脾气一模一样。”
“这话也没错”须魉金第一次非常坦率的承认,“你知道吗?这场祭礼叫什么名字。”
“祭礼还有什么名字?”
“有人告诉我说这场祭礼叫送还之子”须魉金眯缝双眼,“将原本属于神的孩子,还给神祗。”
“神之子?”鱼庭雀沉思下来,“这是指,司典?”
“谁知道呢。或许,此地的镇主曾经也是被神选中的孩子,不知什么原因被留困于此,最终发展成为小镇的镇主后裔,但也不知何因,到现在为止,竟然会以这种闻所未闻的方式继续所谓的送还之子的祭礼。”
须魉金的声音随着他的离开越渐飘远,只剩杵在这里不知在想什么的鱼庭雀一人。
当夜。
当地热斯的光芒完全褪去,阿古都的微光照亮了地面上祭礼之后双鹿引车留下的碎石痕迹,鱼庭雀的身影在扇廊桥岔口处短暂停顿后消失在前往五加山的黑暗小径里。
因为怕乞望过于惹眼并未带着它独自一人进入五加山的鱼庭雀边隐藏自己的气味,边跟着双鹿引车留下的车印前进。
头顶穿透树荫的微光开始逐渐变得幽暗时她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五加山的深处,四处都闪烁着各种动物的夜光,而她此时裹着嵌入黑暗的行者长服,脚步轻微,行动敏捷的穿梭其中。
当远远看见那辆双鹿引车停在一个洞口时,那里应该就是长老们所说的通灵洞穴,被送来的镇主之子将会在这个洞穴内进行数年的神交洗礼,将自己的全身心都献给五加山的神灵,给供奉的神祗守灵并祈求降临浮音带来安宁与富饶。
她熟练的钻到车底,解开车底的绳索,拿到了长老们所说准备好的布袋,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将布袋带入洞穴左后方的一个鸟巢内。
当她拿起不太重的布袋绕过鹿车,借着微光继续摸索着前行,只是原本之前都是人工所造的道路,从洞穴门口开始,之后便都是崎岖的山石和山涧道路,夜行在这其中着实很困难。
这时候她心里也不免抱怨,那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粕茄,说什么不远,说什么一定会顺利,说什么行者一定能办到的话,难道就不能雇一个真正的弋狩来做这件事吗?
“那里……”拨开一个树丛,鱼庭雀终于看见一个建在无数荆棘与藤蔓之中的巨大鸟巢,从天洒下的阿古都之光照在空空如也的鸟巢里,却不见鸟巢里有主人飞鸟在,鱼庭雀环顾四周,什么也没见到,“快点结束这件事吧。”
“嗯?”刚好走到半途的鱼庭雀耳朵灵敏的捕捉到脑袋上发出的声音,她眉头微蹙,刚才完全没闻到任何的味道,但现在她闻到了熟悉的鸟味。
她愣愣的缓缓抬头,霎时,旦见她灰色的瞳孔立刻紧缩,头顶的树上原本以为是树冠遮蔽了阿古都的光芒,但现在才发现,居然全部都是野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