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天都城郊的望山亭,真是人山人海。
一身书生儒袍的张易,隐在人群之中,远远地望着那个被簇拥得如众星拱月般的耀眼身影。一身绛红色的暗纹团花一品官袍,头戴金丝凤尾乌纱,小脸明明被风吹得通红,却始终带着明媚的微笑。
百官送行已经停步在了望山亭那里,送别酒已喝,开路的号角已鸣,那女人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马当先。她的身后是银甲铮铮的数万禁军,军队的方阵中又夹杂着数个车队,车队上都插着绯然居的黑底红字缠花的旗子。
那女人又拿出惯会玩弄人心的手段,此刻嘴角噙着笑,对着两边夹道欢呼的百姓不停地挥手致意。
人群从张易的身后往前涌去,张易身不由己地跟着人群前行,被迫站在了人群的最前端。
女人骑着马从他的面前经过,含笑的目光淡淡地掠过他,他知道她并没有认出他来。五个月过去了,当日大殿上发生的事,令他昼思夜想,寝食难安,而在她的眼里,大概只是个不知量力的跳梁小丑的表演吧。
张易垂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眼光紧紧地盯着那女人娇小的身影。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就算是状元游街,白马夸官,也不如这女人现在风光。
张易身边的一位老太太激动得将手里的一尾鲜鱼扔到了那女人身后的一位侍从身上:“给邵大人补身子的啊,这河鱼用来熬汤最好!”
那侍从有些狼狈地将那鱼捉了,抬起袖子擦了擦被甩了一脸的鱼鳞水珠,朝着那老太太点点头。
老太太激动地道:“这邵大人自己长得好,连身边的仆人都长得这么好看。”
张易凝目看去,心里嗤笑,可不是好看吗,那不是天都城的第一才子,最年轻的翰林侍读,相国府的大公子夏少元吗?
张易又想起那张珍珠的话来。说这邵非绯和夏少元之间不清不楚,如今看起来,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张易嘴角凝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队伍缓缓前行,那军队的方阵经过时。百姓们倒是没敢放肆,等那夹杂在军队方阵中的车队经过时,两边的老百姓便沸腾起来,纷纷将手中的瓜果山货之类的,往那车队上抛。车队的伙计们都笑呵呵地接了,连声称谢。
还有那车队中随员的亲友也赶来送行的,有送吃食的,有送平安符的,还有送匾额的,那大概是随行的城里的大夫们的车队吧,听说这女人重金聘请了不少懂时疫的大夫,连略懂草药的伙计,也是给了大价钱来者不拒。
张易默默地垂下眼,这女人很懂得经营名声。至少在百姓中的口碑很好,知道她要去治水,这么多百姓自发的前来送行。
只是若是他们知道这女人嘴里十句话有八句都是假的,他们还会不会这么热情?但那日,若不是这女人胡说八道,他恐怕早就性命不保了吧。
张易的心里翻腾着,一面对那个女人的行径不齿,一面文人的风骨又迫着他必须还她的恩情。
张易的脚迈出又放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那件事,又或者那个女人手眼通天。恐怕早就知道了,根本无需他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