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汐抬手,“半夏,送客。”
“是。”半夏瞧着顾淮,又凝了凝顾瑾汐那坚定的眸色,低下头,“老爷,夫人,请吧。”
“……”
“苏嬷嬷,我们走吧。”苏怡深吸口气,抬起头深凝着顾淮;眼底带着浓浓的谴责,可到底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顾淮瞧着屋内的顾瑾汐,又看着离开的苏怡;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追了出去。
“小姐,您这样对老爷,真的好吗?”
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半夏这才阖上房门,奉上刚泡好的热茶,压低了嗓音。
“人不逼,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顾瑾汐端着茶杯,语气沉沉,面带凝重;呷一口茶,任由带着苦涩的温热自舌尖漫开,“若不如此,总有一日他的愚孝会害死我娘的。”
以顾老夫人的态度,不可能会放过苏怡,更不可能会让柳红艳永远屈居妾室之位;想到之前她脱口而出的话,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但细细想来,比起顾淮,顾老夫人对柳红艳更像是母亲。
难道……
“半夏,你说会不会柳红艳真的是……”顾瑾汐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半夏身子怔了怔,转头双目圆瞪瞧着顾瑾汐,“小姐,您,您的意思是?”
“你说到底有没有可能?”顾瑾汐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如果当真是她想的那样,那当年玉笙居的秘密,国公府上上下下大换血,还有顾老夫人为什么对玉笙居那般紧张,这一切的一切好似都有了解释。
难道,这就是真相?
顾瑾汐抿了抿干裂的唇,艰难的吞了口唾沫;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不,不可能吧。”半夏摇摇头,深凝着顾瑾汐,自家小姐这个想法当真是太疯狂了,“如果当真是那样,老爷与柳姨娘岂不是……”
亲兄妹?
想到这里,顾瑾汐刚浮起的念头又被狠狠拍了回去;是啊,如果当真是那样,爹爹与柳姨娘岂不是亲兄妹?
顾老夫人难道不就害怕事情抖出来,这兄妹成婚的丑闻?
“可,若爹爹不是顾老夫人亲生的呢?”
顾瑾汐又转念。
“轰——”
半夏只觉得晴天霹雳,赶紧捂着顾瑾汐的唇,摇摇头,“小姐,您到底在想些什么。老国公难道会允许外人之子继承国公爵位吗?”
顾瑾汐,“……”
是啊,这么想来也是不对;心里七上八下,总有一种快抓住真相,可细想起来却又似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小姐您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半夏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近来发生太多事情大都难以承受,“奴婢瞧着时辰尚早,您要不要先歇会儿?”
稍晚些时,待三少爷回来怕府上又是一番,哎!
……
国公府,主院。
苏怡心如止水,面色死灰,回到房间却始终不置一词。
“苏苏。”顾淮抿着唇,紧张地看着她。
苏怡抬起头,无神的眸,苍白的脸,似在诉说着什么,让顾淮不由得胸口一疼,上前两步想拥她入怀,却被苏怡躲了过去。
“苏苏!”
“我们,或许真的不合适。”苏怡深吸口气,语气沉沉,半晌才带着诡异却宁静的语气,无喜无悲,“阿淮……”
顾淮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我们,和离吧!”
“轰——”
顾淮整个人霎时呆愣住,整个人宛若晴天霹雳般,他怔怔的看着苏怡,不断的摇头,“不,不会的,不会的。”
“苏苏,你听我说。”
“说什么?”苏怡深吸口气抬起头,看着身着竹枝暗纹织锦华袍的顾淮,仍旧儒雅一如当年;不,比当年更成熟,更稳重;可想到回凉都之后发生的事情,她的心,却渐渐的冷,冰冷。
顾淮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回凉都七年了吧。”苏怡深吸口气,望着顾淮。
顾淮只觉得嗓子发干,艰难的开口,“七年四个月。”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七年有余了。”
苏怡深吸口气,瞧着欲言又止的顾淮,她在心底摇摇头,“别告诉我,这七年来你不知你母亲是如何对待我和汐儿的。”
“我……”
“不管她如何待我,我都能忍。可汐儿……”说着苏怡深吸口气,眼泪顺着眼角,“往日我待顾瑾澜宛若亲女,我待柳红艳似亲妹,因为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丈夫,属于她的正妻之位,我……”
“不,苏苏,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苏怡突然笑出了声,“的确,自汐儿鬼门关前走一遭,我便想得清楚。若非汐儿清明了,聪慧了,早在潭柘寺时便被设计得身败名裂;若非汐儿幸运,有莫言舍身护住,或许汐儿已经葬身无回崖底……”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她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明白,可那个人始终是他的母亲啊!
“我的汐儿,我唯一的女儿;你们可以不爱她,可以不要她,可是我不能。”
“不,苏苏,我怎么会不爱她,她也是我的宝贝女儿啊。”
“呵呵,爱吗?”苏怡冷笑着抬起头,“或许吧。但却始终比不上你娘不是吗?”
顾淮,“……”
“柳曼婷险些还得汐儿枉死,她却这么轻易就接了安伯候府的帖子;说到底,是因为不在乎吧。”苏怡深吸口气,“若被柳曼婷陷害的是顾瑾澜,她还会这样吗?”
“苏苏,你别这样。”瞧着苏怡那死灰的面色,顾淮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他死死地咬着牙,“你若是不想,不去就是了。”
“不去?”苏怡摇摇头看向顾淮,不知他是真天真,还是假单纯。
若她明日不去安伯候府,怕是不用等后日,整个凉都便都知晓她苏怡忤逆婆母,视为不孝吧,呵呵。
“和离吧。”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也忍够了。
“不,不要。”顾淮不断的摇头,一把狠狠地将苏怡搂入怀中,不给她挣扎的机会,“苏苏,别离开我。”
“这国公府,何曾有过我与汐儿的位置。”苏怡不争不怒,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顾淮的心顿时揪成一团。
“顾瑾澜多少次陷害汐儿,汐儿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跟阎王夺命……”
“阿淮,放过我吧。”
“放过我,也给汐儿一条生路。”
“轰——”
顾淮怎么都不相信,素来温柔善解人意的苏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放过我吧,也给汐儿一条生路;究竟,这些年来,自己对母亲的纵容究竟给她们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放开苏怡,失魂落魄的走到门口,转头深凝了苏怡一眼,身形踉跄,跌跌撞撞地朝着外面走去。
“夫人,老爷这样,真的没事吗?”
顾淮前脚刚离开,苏嬷嬷后脚推门而入,瞧着顾淮的背影,眉头紧皱。
“如果老爷真的答应和离,那你……”
苏怡抬手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面容清冷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强和决绝,深吸口气转头瞧着院子里那高大挺拔的大树,“若当真要和离,便不会等到现在。以往我以为只要将心比心,便能得安稳,可是嬷嬷,到底是不对的。汐儿一次次遇险,那些人胆敢一次次对汐儿出手,你以为当真只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吗?”
“夫人您的意思是……”苏嬷嬷抿着唇,面带不解。
“汐儿性子虽然冲动些,说的话虽然是大逆不道,可你不觉得细下想来的确如是吗?”苏怡双手撑着茶几,低下头,泪顺着脸颊落在茶几上,“她对柳红艳母女可比对咱们嫡出长房的人要好多了。”
“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苏嬷嬷轻轻拍慰着苏怡。
“阿淮性子太软,对那个人的感情始终都是阻碍。我若不逼他,怕是他永远都想不明白;他的愚孝,可能当真会害死汐儿的。”
说到顾瑾汐,苏怡的面色沉了沉,“胆敢对汐儿动手,这次就当是给他的教训,哼!”
“就算如此,夫人您也不能轻易的提和离呀。”
苏嬷嬷脸上带着不赞同,“老爷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若是给那不要脸的狐媚子钻了空子,到时您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倒是敢!”
性子素来温和的苏怡,在涉及到原则时,态度也是相当的强硬。
……
隔天,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荣禧堂中。
顾瑾汐到时,苏怡正跪在院中,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雨水给淋湿了;她眸色暗了暗。
“娘,您没事吧。”苏嬷嬷,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嬷嬷嚅了嚅唇,苏怡却抓住她的手臂摇摇头,“汐儿娘没事,你先进去吧。”
“可是……”瞧着苏怡那苍白的面色,毫无血色的唇,她眉宇微微颦蹙着。
“汐小姐来了,老夫人请您进去呢。”
话未说完,顾老夫人身边的姜嬷嬷就出来;见状,眸色幽深。
顾瑾汐只觉得胸口怒气未散,深吸口气,掀开衣衫下摆,坚定地跪倒在地,“娘惹祖母不开心,孙女愿代母亲受过。”
“汐儿,你这是做什么。”苏怡顿时急了。
“娘,女儿没事。”顾瑾汐低下头,转头瞧着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的半夏,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惑人的弧度。
不得不说,自昨日发生那样的事情,对苏怡她也有了新的认知。
顾老夫人接到姜嬷嬷的汇报,顿时抬手将手中的茶杯给扔了出去。
“代母受过,好,好,好!”
“老夫人,这……”廖嬷嬷有些着急,“眼瞧着雨越下越大,夫人和汐小姐的身子都弱,这若是……”
“爱跪都跪着去。”顾老夫人面色冷沉。
跪在院子里的顾瑾汐却早竖起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砰——”
“小姐,小姐。”
“汐儿。”
彻夜未眠的顾淮接到消息,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就赶来,却刚好看到顾瑾汐晕倒在雨中的场景;廖嬷嬷劝不动顾老夫人,原想出门瞧瞧,却不想……
此刻整个人都怔住,赶紧进屋汇报。
顾老夫人闻声,心不由得悬起,“晕倒了,就这么短短半盏茶的功夫,怎么会这样?”
“汐儿,你别吓娘,汐儿,汐儿。”
苏怡也彻底慌了神。
“大夫,快,快去叫大夫。”顾淮转头朝着白芷厉声呵斥道,“都愣着干什么。”
“啊,是。”白芷应声,也顾不得打伞,直接冲进了雨中。
“苏苏,你也快起来。”顾淮一把将顾瑾汐打横抱起,转头还不忘看向苏怡,“苏嬷嬷赶紧送夫人回房沐浴更衣。”
话音未落,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顾老夫人沉沉的嗓音。
“阿淮!”
顾淮的身子顿时怔了下,转头看着顾老夫人那冷沉的表情,看不清楚神色的眸;低头瞧着面色苍白,衣衫全湿,甚至连发根都能流出水来的顾瑾汐和苏怡,昨日苏怡那“放过我,也放汐儿一条生路”的话仍言犹在耳,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天气不好,母亲就好生休养着吧。”
话音未落,抱着顾瑾汐携着苏怡,直接转身离开。
“他,他……”
顾老夫人被气得不轻。
“老夫人,今儿这事您也真是做得太过了。”廖嬷嬷摇摇头,昨儿刚发生那样的事情,今天她就借机发难,老爷怎么会不多想。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顾老夫人咬牙切齿。
廖嬷嬷顿时心下一紧,四下张望着,“老夫人,慎言。”
“哼。”顾老夫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转头,“让人给安伯候府送个信儿,就说今日天气不好,改日再上门拜访。”
“这……”廖嬷嬷迟疑了下,“老夫人,现在老爷对柳家带着明显的抵触,不如待过段时间……”
顾老夫人抿了抿唇,“这……”
“老爷对夫人的感情您不是不知,如今汐小姐又……”廖嬷嬷低下头,语气沉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您越是逼迫,老爷对柳家怕是越发的抵触;不如等此事淡下去,到时候一笑泯恩仇;到底在老爷心底还是有您这个做母亲的,哪能真的与母族过不去。”
顾老夫人闻言,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那依你的意思……”
“再有三个月不是柳老夫人的生辰么?到时候,便是老爷有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廖嬷嬷语重心长。
“哎……”
顾老夫人沉沉地叹口气,转头望着府内某个方向,或许当年自己真的不应该的。
……
“上次不是说过小姐的身子虚弱,需要静养,怎么会淋这么久的雨?”
林大夫面带不满,连带着语气都有些不悦,“如果你们当真嫌弃汐小姐,不如直接给她一杯鸩酒来得痛快。”
“大夫,汐儿她……”苏怡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汐儿她的身子……”
“现在知道关心了?”林大夫面色很是难看,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了数百种药材,扔给半夏,“七碗水,文火熬煮,调成一碗。”
半夏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这药要吃几幅?”
“吃到身子好起来为止。”林大夫厉声。
转头瞧着面色苍白,抬手不断揉着太阳穴,偶尔有些恶心犯呕的苏怡,眼神闪了闪,“夫人可曾身子不适?”
“这,没什么。可能是淋雨得久了,有些头疼。”苏怡摇摇头,“林大夫,汐儿她,没事吧?”
“暂时没事。”林大夫语气沉沉,抓起她的手腕儿,半晌后狠狠地瞪了顾淮一眼,“不过,若是再等会儿,夫人或许就有事了。您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你该庆幸发现得早;还不快扶夫人回去沐浴,这若是招风再患风寒,那胎儿也不用要了。”
“什么?”
意外顾瑾汐身子的严重,又惊喜苏怡腹中的胎儿。
“林大夫,那胎儿……”
苏怡眸色闪了闪,“这胎儿……”
两人异口同声,让林大夫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好在发现得及时,只夫人这两日忧思过重,胎儿有些不稳,今天又……回去熬两碗姜汤驱驱寒气,好生休息也就是了。”
“太好了,苏苏,我们又有孩子了。”顾淮紧紧地拉着苏怡的手,再接触到她手指的冰凉时,眸子顿时闪了闪,“你的身子怎么会这么凉,半夏照顾好你家着,不顾苏怡的挣扎,直接将苏怡打横抱起,快步朝着主院跑去。
惊得苏嬷嬷在身后直叫唤,“老爷,您慢些,慢些。”
许是因为有了身孕,苏怡没有再说和离的话,对顾淮也没有往日的排斥。
纵使如此,顾淮却陷入了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二十多年的夫妻,对苏怡他又怎会不了解;若不是当真将她逼入了死角,她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放过我,也给汐儿一条生路!”
“你们若当真嫌弃汐小姐,不如直接给她一杯鸩酒来得痛快!”
苏怡与林大夫的话交替着在耳畔回响,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如今终于是避无可避。
想到顾老夫人,顾淮的心里也是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她对他不如柳红艳,他怎么会不知道,但当初他毅然决然的与苏怡私奔,是柳红艳陪伴她,渡过那段艰难的时光;他一直以为那是她们之间的感情,可现在想来,比起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她对柳红艳这个侄女可当真是……
讽刺啊。
“有时候我甚至都在怀疑,跟我爹比起来,柳红艳才是你亲生的吧!”
顾瑾汐那日气急败坏吼出来的话猛然浮现在耳畔;难道真的,柳红艳才是她亲生的,所以她才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她们母女?
可若当真如此,那自己又是谁?
来历不明的弃婴吗?
想到这里,顾淮猛的摇头,不,怎么会这样?自己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狠狠地摇头,企图将那些烂糟的想法驱逐出脑海,可有些东西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旦发芽,想要祛除,便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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