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家刚刚盖的蓝砖瓦房,新修的砖头院墙,院里铺着地砖甬路,甬路两边,还用砖头围出左右各一个小花坛,里面的月季花正含苞待放。大姑家里养了一条四眼狼狗,很奇怪的,我第一次到大姑家,那看着相当凶的大狼狗,对我竟然连叫一声也没有,似乎还很友好地对我摇尾巴。我感激它的友好,特意在吃饭的时候,多扔了几块骨头给它吃了。
大姑安排大姑父去灶伙烧锅炒菜做饭,自己就赶紧把茶壶拿过来,又把屋里的装蜂蜜的罐头瓶也拿了来放在桌子上,拿调羹在蜂蜜瓶里挖了两大块蜂蜜,一个碗里放了一调羹,然后就用热水冲开,端到奶跟我的面前,让我们喝。没一会儿,凉得差不多了,大人们在亲切地拉着家常,我坐在漆着红漆的木椅子上,胳膊支在桌上,拿手不停地去试茶碗凉了没有。没一会儿,大姑说可以喝了,我便两手抱着茶碗,嘴伸过去喝了一口。没想到那蜂蜜茶水跟三伯家的蜂窝蜜一样的甜,一样的光,一样的滑。我就没有停下来,抱着碗,一口气把茶水喝了个净光。
那茶水真是甜啊,喝一口就甜到了我心里头,我美滋滋地双手捧着碗,伸舌头要去舔碗底没化的蜂蜜,被我奶看到一巴掌打到我的胳膊上,茶碗就掉在了桌上了。我怯生生地看着奶,不敢再碰那个茶碗。这时,我觉得我嗓孔眼怎么有刺痛传来,我实在忍不住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大姑,我奶还有在灶屋烧火做饭的大姑父,都闻讯赶过来,儿长儿短地拉着我的手,问我咋了咋了。我一个劲地想伸手去喉咙里掏,可怎么也够不到,急得我满头大汗,加上疼痛实在太厉害,我就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
大姑看情况不对,就过来跟我说,小良叫大姑看看,你嘴里吃到了啥,我就边哭,边张开嘴叫大姑看。想不到,小良咋会吃到一个马蜂堆儿。大姑失声叫到。小良别哭,大姑马上给你治好。大姑就赶紧跑到西间,一会儿,拿出来一个大镊子,叫我张开嘴,别乱动,大姑就把镊子伸进我嘴里,把那个马蜂堆儿连同扎到我舌头上的蜂刺一起夹了出来。我疼的哭天抢地,头上都急出了满头的汗。大姑一直喃喃自语,这蜂蜜是老早就买回来的,里面没有掉马蜂进去啊,咋小良就吃到马蜂堆儿了呢。死马蜂活堆儿,这蜂刺即便是马蜂死了,只要人碰到,还是会蛰人的。
我咋就这么倒霉呢,喝个蜂蜜水,竟然还能被马蜂蛰到,就算你蛰到我脸啊,胳膊啊,身上啊,都还能接受,咋就一下子蛰到我的舌头呢。我也累了,大哭慢慢变成了嘤嘤小声的哼唧,没一会儿,眼皮一沉,我就歪在奶身上睡着了。大姑就把我抱到西间,用小被子把我盖好,看我睡得挺沉的,大姑就出来招呼奶开始吃饭了。
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一阵狗叫,把我惊醒了。醒了之后,我看着大姑家大瓦房上的粗木梁上,绑着一串又一串的硬币,一个劲儿发呆。我睡了一觉之后,也没想起来是怎么回事,我的舌头就不再痛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闻着大姑家屋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不难闻也不好闻,反正跟我们家屋里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我看着梁上的那好几串硬币,不知道为啥大姑他们要把这硬币串起来绑到梁上,我看着那些硬币,通过大小,就能清楚地看出来,哪个是五分的,哪个是二分的,那个是一分的。我把这好几串硬币,都看了个遍,结果二分的硬币占比最多。没一会儿,我数硬币数的累了,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
睡梦里,我看到了一个白胡子白眉毛的老人,拄了一个弯弯曲曲的拐杖,站在大姑家的院子里,朝我轻轻招手。我就出溜下床,跑到外面,问大爷你干啥哩。那老人笑眯眯的不说话,拿右手宽大的袍袖,对着我的脸就拂了过去。猝不及防间,我像是听到了有千万只蜜蜂潮水般地涌过来,贴着我的脸颊嗡嗡着飞了过去。而且这些蜜蜂好像身上都粘了各种各样的花粉,那些花粉被蜜蜂抖簌成一圈一圈各种颜色的烟雾,在我面前翻腾,渐次慢慢隐去。等那袍袖拂过,我却找不到那个老人了,眼前雾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那个老人。
我就蔫蔫地走回去,路过堂屋,大姑跟奶已经不在屋里了,屋里的方桌上,还摆着几样菜,神台上一个香炉里,香已经燃尽。我看大姑跟奶都不在屋里,一时间就慌了手脚,手舞足蹈地喊出了声,奶听到我的喊声,就急匆匆地从堂屋里过来,问小良小良你咋了,我一看,奶还在,我仍在床上躺着,转身看边上的大姑,眼的余光好像看到头顶木梁上的串硬币的红绳怎么散脱了,垂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