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笑了一下:“你来了呀?”
宁负感觉她的气色稍有好转,说:“是呀,昨天的工作报告看了吧?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辛苦你了。”
“我们是不是只能等着天基动能武器落下来?”宁负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这只不过是一句掩饰了很多层的“怎么办”而已。
“是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不过当这一切真正来临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江依面无表情,仿佛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你早就知道?”
“是的,我早就知道。死局之所以是死局,便在于你只要入局,就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好像凌迟一样。”
“那接下来会怎样?我们会活下去么?”
江依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宁负找不到任何暗示或者蛛丝马迹,只有一片空白。
他放弃了追问,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如此这般,无论自然规律还是人情世故,只能接受,没办法领悟。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宁负说:“反正就算活下来,也活不好,我们可以活不好,但是他们必须死。”
江依搓揉了一下脸颊,往日的凌厉又回来几分,她说:“等着,我去换衣服。”
她回来的时候穿着黑色尖头细高跟凉鞋,白色法式吊带连衣裙,颜色单一,不过剪裁地很有层次。
江依说:“如果有一件事,你明知道做了没有用,你还会去做么?”
宁负沉默着。
江依继续说:“我知道你其实够勇敢,宁可面对残酷的现实,也不愿做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的鸵鸟。你不会自欺欺人,说凡事没有绝对,总有一线改变的机会,你也不会自我感动,说做了就好,不问结果。那么你还要去做的理由是什么?”
宁负说:“每个人活着其实都在自欺欺人,难道不是么?追寻的意义,守护的价值,不论哲学思想、物理法则还是艺术作品,在宇宙的尺度下都是虚无,就连真实的感受,每天的柴米油盐抑或恩怨情仇,哪怕荡气回肠,终究也逃不过自我感动。”
说到这里,宁负无奈地笑了一下,真正飞入太空后他才理解宇宙的恐怖,毕竟与人类无法生存的真空环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有机玻璃。除却生命威胁,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便全部土崩瓦解。
他说:“我知道这是虚无主义,那拿什么去对抗虚无主义呢?牛顿用宗教,杨振宁也相信上帝,这样的伟人都只能拿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答案,我也没有办法彻底克服。其他人怎么做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呢,信命。”
宁负轻咳了一下,继续说道:“在我的理解中,命分为两种,一种是命运,一种是使命。命运即是缘,你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划片到怎样一所小学,又会遇见哪些人,爱上谁,又被谁恶心。你也没有办法决定天基动能武器是否发射,这就是命运。还有一种,使命,使之以命,可以这么说,就是你怎样去支配你的生命,或者你的命运,可以是信仰,可以为了名利美色,也可以是我愿意。”
他摊开双手,盯着江依,说:“命运发给我什么样的牌,我没办法决定。但是现在我站在这里,站在你这边,这是命运,我还会继续站在这里,站在你这边,这是使命,我愿意。”
宁负笑了一下,望向窗外:“再说了,我是真的很反感阿列夫那些人所主张的理论,无论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还是精英主义,他们这种人如果活舒服了,那么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只能不得好死,连苟活都是奢求。我不想死,所以他们必须死。”
江依翘起了嘴角,现在的宁负,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她印象中的宁负的影子。
宁负收回视线,再次望向江依:“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也有能力去做一些我愿意做的事。”
江依没有接话,此刻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庭院里的木槿花被暴雨打地乱七八糟,泥水溢上石板路,往日的光鲜亮丽不复存在,远山朦胧,一切都遮蔽在磅礴的白雾之中。
“都快深秋了,这应该是最后一场暴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