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缘恍惚了一瞬,然后就明白过来。
这混沌中对坐高谈,开天辟地一般的画面,真不是说他道缘已经有和祖师并肩的境界。归根到底,这得天地庆贺的《八九玄功》是他与祖师一起创设,虽然他不过是提了点意见,定了真名,但这一功绩已为天地大道认可,故而那异象中有了他道缘的一席之地,即便当时与祖师对坐的只是个凡人,这异象依然会为他留出位置,此乃神功诞世、天地所钟之理。但天地大道也不是随意为之,那异象中菩提祖师的样貌须发分明,纤毫毕现,他道缘却就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是因为他道缘的贡献微末。若有一日,道缘能将《八九玄功》补完,那他的形象也就能如菩提祖师一般明晰了。
另一边,层出不穷的异象渐消,金光也渐渐收拢。云落睁开双目,眼中恍然而过一丝明悟之色,他随即结起道印,运转周天,四十九周天之后,他依然未停,直至第七十二周天完毕,他身体自内而外轰然作响,灵力自丹田涌向识海,直冲破识海屏障。再睁开眼时,他双目炯炯有神,身周自有一股清气盘旋。这是正是云落仙基已开,踏入仙途的征兆。
与道缘那种一朝烟云散,转眼天地宽的顿悟不同,云落的修行还是会如同一般仙修那样循序渐进,先开丹田,再开识海,内修真灵,外感道韵,内外交感,直至内外浑然如一、修成真身,此之谓“脱凡”。得成真身后,寿命不再短暂,就需要再深切感悟天地大道,以期得成道果,这便是“入圣”。道门以仙为尊,又将仙人道果分作天地神人鬼五类,各有参差。但得成道果的未必强,初成真身的也未必弱,终究修仙修得是大道而不是武力,地位崇高如太上老君,未来也难免会因一时不察被猴子撅一个跟头;而天地间任一方山神土地都是道果已成,可论神通他们却未必能比得上初成真身的道缘,这种差距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看着云落欣喜的目光,道缘微微点头,欣慰道:“你与八九有缘,甫一参悟,便有异象丛生,此是你机缘所在。你在参悟时,看到了何种景象?”
“我只看到漫天古树瑶草,霞光彩云,上有九重天阙,下有苍茫群山,祖师与师尊二人于天边静坐,我得见祖师引太阳之精而作神功,师尊亲手为之定名……”说着,他目光迷离,不自觉地念诵出了口诀,“道者天也,灵者地也,道灵交感,万物乃生……”
道缘情知这是他领悟未完,此时又沉入顿悟中去了,也不打断他,只是收回了遮住门窗的袖口,让阳光投入客房之中。外方为太后祈福的法事已毕,国王带着几位高僧高道自王都御道而来,臣民皆于路边顶礼膜拜,自是无人关注这小小的客栈。道缘守着云落,闲来随手占了一卦,开解卦象,忽然就起了心思,运使七十二变之术,脚下轻点,不多时,人群中多了一个破烂衣衫的老乞丐,因着翘脚抬头看王驾,被人推搡,躲闪不及,一下跌到了御道中央。
这南云国度百姓安乐,温和守礼,少有争斗,国君也与民同乐,并未在御道两侧长街设兵,老乞丐这一冲出来,一时间竟真没有人来将他轰走。他也忙不迭地向路边爬动,只是似乎那一摔伤了腿脚,动作不变,爬起来又慢又拖拉,一时间,周边等候王驾的民人和驾前开道的士兵不少都皱起了眉头。
只是,没人上来把这乞丐拖走。南云国人皆守礼,虽是民夫兵卒也有敬老爱弱之意,但这乞丐一身衣衫破烂,一身臭气,身上还有不少赖疮疤,谁肯上来搀扶?不过,就在几个御前兵士准备上前问询的时候,国王突然紧上前两步,越过众人,一把搀住了这乞丐。
“老人家,不必着急,慢些就好。寡人等得,无人会驱赶于你。”
国王这身王袍虽不华丽,可也是绫罗绸缎贵重之物,被这乞丐衣衫一碰便有脏污沾染其上,可国王似是浑不在意,只搀扶着乞丐慢慢地从御路走回路边,边走边问道:“老人家,您家乡何处?在都城地界乞讨,莫不是家乡遭了灾祸?还是哪里的地方官贪赃枉法,夺了您的家财?”
“唉……王上千岁啊,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啊……”老乞丐颤抖着扶住了国君的手,涕泗横流:“北边谷县地界遭灾了,地动山摇!地动山摇啊!县里没了几千百姓,府库也塌了,剩下我们这些人,没了积蓄,只能入京乞讨,苦啊!苦啊!”
说到悲伤处,乞丐放声痛哭,泪水把王袍都打湿了。但国君毫不在意,伸手招来丞相,沉声问道:“谷城地动,丞相可知此事?”
丞相皱眉道:“谷城距此,快马不过一日路程,可臣并未曾接到奏报啊。”
“这……”国王愣了片刻,又转身问道:“老人家,您说谷城地动,是何时发生的?”
“这地动啊……地动……就在三天之后的辰时两刻!”
老乞丐声音陡然增大,下一刻,一股香风吹过,吹得众人眯起了眼,再回神时,面前哪还有什么乞丐?
再回头看国王,那一身王袍上什么脏污灰尘尽皆不在,唯有国王空扶着双手,一脸茫然。
“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