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虚幻的人影，如风中摇曳的残烛，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摇摇晃晃从床边尚母的尸身中飘出。

慢慢的，等到这整个虚影脱离了尚母的肉身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的清晰，稳固。就见这道身影，与床边侧依的老妇人一般无二，正是尚母无疑。

“娘！”尚恩一脸的喜悦。

如大梦初醒一般，显然阴灵脱体的尚母还是有些懵逼的，听得这么一声呼唤，下意识的看向了尚恩，然后愣在了当场。

“儿啊！”一声凄惨的呼喊，尚母终是认出了眼前之人，可惜阴灵无泪，只是脸上的神情悲痛无比。

仍是以膝杵地，尚恩就这样膝行至老妇身前，重重叩首，然后抱住了尚母的腰身，声音低沉地道：“孩儿不孝，反累娘亲至此。”

一双枯瘦的大手，手背之上皮肤松垮，似可以揪下来一般，就这么颤抖着摸上了尚恩的头，声音略显悲痛，道：“我这是做梦吗？竟可见我儿。”

“娘，我们是灵体。”缓缓的摇了摇头，尚恩如是说道。

直到此时，尚母方才反应过来，生前最后一幕，如过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

就叫她艰难转头，看向身后，只见一张床，两尸身。

视线缓缓扫过，当看见那依靠在床边的尸身，一只手搭在枕头上时，尚母的脸上痛苦之色浓重，看向尚恩，欲言又止，只是神色中蹲了那么一丝愧疚。

“娘！”轻轻将这道阴灵的手拉过来紧贴在自己脸上，尚恩如同小狗一般磨蹭着她的掌心，虽无温度，却也让他的内心踏实。

“我没有怪娘，儿只恨自己。”母子本是心连心，老妇所想，尚恩岂能不知。

“儿只恨……”停顿了一下，时间不长，尚恩继续道：“儿只恨生前如此无用，没能娘前报恩，让老娘后半生如此艰辛。也恨自己，未能早开灵智，帮老娘分担重担。”

沉沉的将头低下，尚母眼中写不尽的慈爱与愧疚，那么冲突却又那么和谐，抬手阻止了尚恩继续往下说。

“你是一个好孩子。”尚母沉吟半刻后，开口道：“我与你爹最开心的事就是上苍将你送到了我们身边，我们给你取名字也是如此，感谢上苍恩情。是爹娘无用，没能让你过一天安生的好日子。”

说到尚父时，她神色有那么一些黯然，有些遗憾的道：“如果你爹能看到现在的你，他也就安心了。”

“儿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便是做了爹娘的孩子。”轻轻的摇了摇头，这句话，回应了尚母所说。

“若有下辈子，儿还愿做爹娘的孩子，报答生育之恩，弥补今生遗憾。”尚恩如是说道：“这辈子因我，娘太苦了。”

“儿，你不要怪娘。”尚母一脸的欣慰，想不到另一世间，竟然还能看到自己的孩子。那曾经梦里期盼过无数遍的场景，竟真的在眼前实现了，自己孩子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小伙了，是个正常人了。虽然已于事无补，但终归是可以不带牵挂去往生了。

“不怪！”这句话尚恩说的很是斩钉截铁：“我知娘的苦。”

“儿，你智力未全，娘实在没有办法。”说到此处时，尚母语调颤抖，藏不住的满脸悲痛，声音中内蕴一丝悔意与哭腔，只是因为阴灵无泪，所以看上去十分的怪异，比哭还难看。

“娘不该剥夺你为人的权利，可是……”尚母说不下去了，平复了好半天，继续道：“可是娘怕啊，娘在世的时候，虽然苦点累点，但是至少你还能有个温饱。你无聊，娘也能抽空陪着你，哪怕吃不下去饭了，要乞讨娘去，这些罪娘都可以替你受。”

“可是娘怕！”继续加重了语气，尚母道：“可是娘走了怎么办？”

“儿你一个人，遇到天寒时，你冷了谁知道呢？”

“如果饿了，生病了，你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在这地方没人知，没人管的，你该多无助啊！”

“有人欺负你，爹娘不在了，你回来跟谁说啊，你会不会很难过。”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想起你以后的日子，娘每回深夜都独自心烧啊，离开娘，你活不下去的。”

“自家孩子自家最清楚，娘虽无力改变什么，也不想我儿以后丢失尊严，如此这般。娘生怕在不为人知的日子里，你受尽穷困，饥寒才走。”

“孩子，你一生虽痴呆，但是没有做过什么大恶，却因痴呆一直善良，娘为你自豪，可娘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如此了。”

……

尚母在絮叨的说着，身前那跪地的尚恩一言不发，随着母亲那一句句话，他只是将头靠在尚母腰身，埋的更深。

天下之爱，首推父母之爱，舔犊情深，最是无私。他知道尚母在做这个选择时，所经历的痛苦，不比他少一丝一毫。

“娘，我知道娘心里的苦痛胜孩儿万倍。”

这句话是尚恩埋着头说出来的，他也想解开尚母心结，最后时刻，别让她怀着苦痛与遗憾走。

“对了，娘。”此时此刻，尚恩方才想起，在门口处还站着一个人，抬起头来，遥遥一指，方才道：“这位大人是我找来救娘的，也是公门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