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炮雨(2 / 2)

十一月中旬,团里接到任务,拦截日军派往长沙城的增援。

这一仗,是井率最想遗忘的记忆。

他的先锋连在鬼子不下十次的连续炮击之后,死伤过半。

他知道,炮击一旦停止,就算现在全连完好,这个阻击也只能是失败。

既然一百个人和十个人是一样的效果,他就只留下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个人继续阻击,其他三十多人,留下武器弹药后,他用枪口逼迫他们去汇合大部队了。

鬼子的炮弹一直轰到傍晚。

井率忍住剧烈的头痛,抖落覆盖在身上厚厚的尘土,焦土之上,除了他,再没有活动的身影。

他也懒得再去焦土里扒弹药了,反正自己身上还有两颗手雷。

“连长,你,没事儿吧?”井率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会是老皮匠,他亲眼看着他和那三十多人一起离开的壕沟。

自己的脑袋一定被雨点般的炮弹震坏了,说不出的难受让他只想拿刀用力劈砍,似乎只有那样,难受劲儿才能缓解。

“连长......”又是一声微弱的呼唤。

他看见一堆土在动,爬过去用手扒开土,真的是老皮匠。

他蒙了,一时不确定自己让那三十人汇合大部队是真的,还是自己的臆想。

“你怎么在这儿,你没走吗?”他试图拉起老皮匠,手触碰到了黏糊糊的东西。

如血残阳下,他看见老皮匠的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没有了。

本抱着必死之心的井率,因为老皮匠,想要活下去。

他毫不迟疑地背起老皮匠消失在淡淡的夕阳薄暮中。

在一片小松树林里,他放下老皮匠,自己也瘫倒在他身边。

喘息了好一阵子,他才摸出水壶,往老皮匠嘴里灌水。

老皮匠咳了几声,灌进去的水混着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井率把衬衣最干净的一块撕成条儿,把老皮匠伤口紧紧包扎住,以防血流得太快。

“你,包它啥用,你打算,带着我,去哪儿?”老皮匠笑着问。

是啊,去哪儿,部队在哪儿,战地医院又在哪儿?

老皮匠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你的面具,以后,戴着他,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井率打开布包,展开猛象皮一看,是两张面具。

一张满是疤痕,一张灰白灰白的,像一个痨病鬼。

他拿起一张戴上,刚刚好。

他这才明白,老皮匠边刻边打量自己,是在目测自己五官的间距。

他这时才明白,曹良他们抢去玩儿时他急声厉色地阻止,是因为这面具只属于自己。

他把布包再度包好,塞进随身的挎包里。

安静地躺在老皮匠身边,用脸贴着他的肩膀:“叔,你疼不?”

老皮匠艰难地喘息着:“不,不疼,我说疼,怕你用刀,弄死我,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井率用力揉着他的胳膊:“这样疼得是不是好一点儿?”

老皮匠没做声,良久,他说:“别埋我,省点力气,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去找你二爷爷......”

井率一直揉着他的胳膊:“叔,我家以前是大户,我住在井家庄,我爷爷叫井安澜,后来,一个国军的长官看中了我家的庄园,想征做兵营,我爷爷不肯。没多久,就来了百十号山匪血洗了井家庄。都死了,就活下了我和二爷爷,还有老舅,那年,我刚满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