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担心,钱,我们给你出了,你不用交一文钱!”医生安慰他。
医生对一个护士低声说了几句话。
不多会儿,小护士端来一碗牛奶:“你今天只能吃流食。”
护士要用勺子喂他,他不敢喝,胆怯地看着医生。
医生转身走了。
“他是大夫?咋说话那么怪呢?”车把式听出小护士是本地口音,压低声音问。
“这是日本人的医院,他是日本人。”护士看看身后无人,小声说。
“该死的日本人!”车把式心里骂了一句。
经不住奶香的诱惑和饥饿的折磨,他就着护士手里的勺子喝了两口,感觉让一个女孩子用小勺子喂不过瘾,就让她把自己扶起来靠在床头,自己端着碗一口气把半碗奶都喝了。
护士抿着嘴儿笑着走了。
晚饭是一碗炖鸡蛋和白粥,活了五十岁,他平生吃得最好的饭,就是今天了。
晚饭后,在护士的搀扶下,他已经可以一步一挪地上厕所了。
从厕所躺回床上,他看到屋里又多了几个人。
其中有三个穿日本军装的人,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你叫韩贵?”一个戴着日本军帽的瘦子问,他应该是人们说的“汉奸翻译官吧?”
韩贵嗯了一声,畏惧地看着日本人。
“你别怕,太君想问你几个问题。”翻译官说。
韩贵又嗯了一声,把身体往盖在身上的白单子里缩了缩。
一个脸色发红矮胖的日本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翻译官点头哈腰地听着,问韩贵:“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他当然知道,他不仅听到丁舌头大叫:“十步郎!”还亲眼看见了那张狰狞可怖的脸。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似乎眼睛一闭上,就能忘记那张脸。
“韩贵,你快说,太君花钱给你治伤就是因为现场只有你活着!你要是不说,那你就是通匪!”翻译官的人脸变成了鬼脸。
“你要是不知道我长啥样儿,你就彻底没价值了!”这是十步郎最后和他说的话。
当时他不知道“价值”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价值就是自己可以躺在一辈子都不敢想的病床上,喝牛奶,吃炖鸡蛋。
于是,他也明白,如果十步郎不给自己一刀,自己最后也会被鬼子折磨死。
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没人知道十步郎的长相,因为见过他的人都被他杀了。
那么那个可怜的女共党呢?他难道连她也杀了吗?那么为什么单单留下自己?
现在,只有自己见过十步郎,自己该怎么描述他的长相呢?要是日本人凭着自己说的话抓到十步郎,那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韩贵低低嗯了一声:“是,十步郎,我听丁舌头这样叫他。”
几个人迅速交换了眼神,翻译官接着问:“他长什么样子?多高,胖吗?”
“很高,比,比我还高一个拳头。”韩贵在自己村子里算是高个子了,但是他觉得十步郎的个头儿比自己高。
几个人都在用目光测量躺在床上的他的身高,同时“嘶”了一声。
韩贵将近一米八,那个十步郎不得一米八多吗?
“他白,还是黑?眼睛大还是小?”翻译官问着,还不时瞥一眼门口。
韩贵这才看见门口还坐着两个穿军装的日本士兵,都是左手拿本儿,右手拿铅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他以为他们在做记录,心里又是一阵紧张。
“他,嗯,他长得像是庙里的凶神恶煞,眼睛像是狼,脸上都是伤疤,伤疤鼓起来,一道一道......”不识字的韩贵嘴里也没什么词汇,只是说到那张脸,他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随着他的回忆,两个士兵笔走如飞,原来,他们是在给十步郎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