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漠皆杨柳,春风隔雁门。
紫岫封白雪,黑塞掩黄岑。
目送三秋雁,手挥五弦琴。
东徙西戍日,南腔北调人。”
“备虏防窥塞,整甲例巡边。
久戍无粮米,相逢乏酒钱。
沙多良夜少,关高大雪寒。
忽然皴厘髭,须臾过少年。”
郝昭停了弦,抬头正和我对视;马上再低下头,抱着琵琶不言不语。
下棋的胖子,忙着在大堂两边奔跑,太守也没心思听这歌曲。待到晚饭时,抱着琵琶的郝昭告退了,郭太守又强留我喝一杯。太守拉着我吃饭去了,我扭头看,牛盖却还在大堂罚站;正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席间我忍不住好奇,询问太守这胖子是不是得罪他了,如此整他?郭太守一笑,道,“牛盖是郡里新来的铁吏,不懂二八分账的规矩。我把冶铁的大事交给他,每月报账,这蠢物不动脑子,十成实报。我近来一直敲打他,他也奉陪着减肥,看来是眼里根本没有拿我当一回事。”
我也是后来听说,这小胖子牛盖,委委屈屈,就这样连着站了一个月的蹩脚军姿。折腾下来,每天困倦,他一上秤瘦了五六斤。太守有闲心,牛盖不敢没有耐性。
每天如此,中午,太守用膳后传他前来,日落了也不放了他归去。晚饭时,太守没句言语,直接起身离开;棋盘上一局没有下完,牛盖也不敢走,仍旧在墙角困顿着强撑。太守一餐恨不能两个时辰,用过晚饭,棋局继续,夜深了才饶牛胖子。深一脚,浅一脚,麻了双腿,摸索着回家,已然夜半。
牛盖老婆心疼他,从柜里数出一吊大钱,再三劝他打听打听,究竟事出何因。这天深夜,牛盖离开太守府衙;出门前,笨嘴拙舌,只是把怀中一吊大钱,狠狠塞进门房老头儿的手里。
门房捂着嘴轻轻取笑:“牛大人,我家郭太守说了,你做着雁门郡里油水最肥的吏职,却住的离府衙如此偏远;以后你少不了每天晚归,还是自己带把灯笼。大人让你最好在郡城中心置业,和他住得近些,也就不用如此折腾了。”
转过天来,又是如此。没等天色黑了,趁着下完一局棋,牛盖从衣袖里抽出几张发黄发霉的银票,那是他两年积攒的俸禄。牛盖从墙角嘟噜嘟噜跑至太守身边。
“郭大人,我家媳妇儿听说了,过几天是您家公子的寿辰,没什么好孝敬的,这是我们一点儿心意”。
郭不愠闻言呆了,不顾形象,惊的张大了嘴巴。
耐着性子将了一个月军了,这蠢蛋是真傻,是假傻?
我想收你当狗,八成留下,两成赏你。
你反过来拿我当叫花子?
那就明着来吧。
你有种。
那一天郭太守大怒,团吧团吧银票,抡圆了扔在牛盖脸上。
就在那天的晚上,郝昭敲开了我的家门。
“张大人,卑职叨扰。有件礼物,想要送给大人。”郝昭仍是一张苦脸,眼中却荡漾出一股杀气。
我不由警戒,迎他进门,我只道,“小兄弟,你我无亲无故,不敢收受你的好意。我是虚官遥领,惭愧和你家大人一样,挂个太守的名衔,也没有能力帮你什么。”
“我世居太原。父亲从军,拖家带口,来雁门戍边。光和三年,鲜卑入塞。边军一箭不发,拱手而弃雁门关一十四城。我父死战不退,马革裹尸;我蹉跎边地,一把琵琶供人狎亵,至今也有十年。”
郝昭放声大哭,“张大人,你也是边军的儿子。雁门关外,勾注山下,无名之冢二十万座,埋没多少忠臣良将?怀里五弦琵琶,是我父亲当年传弹军令、鼓激士气的,如今竟成了贪官小人打发时间的玩宠!”
卿妤躲在屋里,也早已泣不成声。
郝昭收拾了脸,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接着说道,“张大人,我来,是送你一支人马。”
“我收到风,并州刺史丁原,领兵去了河内;不日即将进京,大将军封他做了执金吾。州牧董卓,却仍在河内郡观望。北方鲜卑,大单于檀石槐病死,各部混战,暂时无暇南下。”
“雁门乃三晋咽喉,边民轻捷尚武;太平为农,乱世如狗,一旦给他们兵器和马匹,稍加训练,就能拉起一支万人的骑兵。王侯将相,本来无种;天下大乱,兵强马壮者,退能保一方安定,进则可奉天讨逆,整饬山河。”
“大人见那下棋的胖子小吏,是我刎颈之交。雁门驻兵八千,都被太守吃着空饷,守军不过五百;我做马曹很久,军中小校,皆我雁门故交。那狗官日日引我在身边,大人信得过我,一个月内,看准时机,我便了结了他。”
“时局丧乱,大人领兵南下,就近可先投董卓;董卓有三万士卒,西凉铁骑仅有八千。雁门太守是丁原旧部,丁原决不能饶过我等;董卓则不然,他此时势力尚弱,必定厚待大人……”
第二天,时节进了三伏天里的末伏。这一天,雁门关上,风怒似虎啸,有流云攒动如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