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这天晚上，格伦农吃惊地发现他竟如此紧张。跟往常似的，他左右摆弄，总系不好他的黑领带，而这回又没有一个人帮他的忙。</p>

他一想到昨晚科斯特洛酒吧间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颤。原以为那会成为一小帮新闻工作者的团聚会，但未能如愿。格伦农尽了最大努力想让每一个人都感到无拘无束，但整个晚上他渐渐意识到，真正不自在的只有他自己。</p>

这帮人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他觉得他自己已经被他们排除在同志之外。他们在讥笑粗制滥造的报导，诅咒不该提升的上司，抱怨出版主的昏庸决策。</p>

是啊，问题就出在这里。格伦农现在是出版主了。已属掌权人物，而多年来与他一同战斗，一同饮酒，情意相投的人都是反对当权者的。不过，他在想，今天晚上我将投入自己人的怀抱。全世界最伟大城市里的最显赫的人物都要出动了，因为是我在举行宴会！</p>

十年啦！十年前他连“21”饭店的酒吧间都进不去，更别说坐上雅座了，十年前他甚至买不起一件赴宴的礼服！</p>

如果哈里·凯夫昨天晚上在场的活，那就不一样了。哈里是个牢固的链环，一直联系着他的现在和他的过去，他最了解自己步入新闻界的背景。格伦农耸了耸肩膀，驱散了对往日的回忆。过一会儿可以让门房帮他将领带系好。格伦农在大厅里对着穿衣镜端量自己。看上去满不错嘛！一件法国天鹅绒宴礼服加上一领装着褶边的白衬衫陪衬得他那副瘦削的漫长脸和已经花白的头发更加洒脱了。</p>

有一点遗憾，他想，未能到西海岸去增添一些日晒的痕迹。但总的来讲，迈克尔·格伦农的仪表是恰如其分的。全然一副飞黄腾达者的形象。</p>

他下楼来到门厅，高兴地发现当晚值班的看门人是米格尔。米格尔对系领带一类的事是在行的。</p>

“格伦农先生，您的车已经到了。”米格尔一边灵巧地系好领带一边说：“外边很冷，但坐在汽车里您就不必带大衣了。祝您今晚好运。”</p>

唐已为他打开卡迪莱克轿车的车门，他一屁股坐进宽大的后座。车窗安着深色玻璃，他能瞧见外面，从外面却瞧不清他。</p>

格伦农一直坚持要安这种玻璃，即使过了十年他还觉得坐在高级轿车里过于显眼。他经常冒出一种幻觉：说不定哪一天，承受着世间种种压迫和打击的曼哈顿人民会举行起义，他们跑上大街拽开每一辆载着当权者的高级轿车的车门，把他们统统拉到当街，在就近的街灯柱上吊死！</p>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笑。不，曼哈顿人压根就不爱发脾气，他们全是乐观主义者。当他们看到一辆高级轿车，他们并不认为里面坐着的是个有特权的人，而是把这当作他们在近期内奋斗的目标。</p>

汽车在第一大道上行驶，然后向西拐入五十三号街。他看了看表。时间是八点半，客人将从九点开始到达，他有充裕的时间赶到他们前面。他驶过公园大道路口，虽然时值一月中旬，但那里的新年彩灯仍然亮着。他朝南望了望泛美航空公司的大楼，心中想，这条街我最喜欢不过了。</p>

这条通衢大道在他少年时代的电影中经常出现，它代表着成功，散发着魅力啊。</p>

他们在麦迪逊广场遇到了堵塞的车流，唐驾着汽车从中挤出来，穿过了五马路。然后，他们向北转上第八大道，又向东拐入五十四街。</p>

唐扭过头来说：“老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格伦农朝前面的五十四号演播室门口望了望。似乎到处都有骑警，正控制着不下几千人的群众，这些人都是特意跑来观看赴宴的名流巨头的。入口处设置着聚光灯，街对面排列着电视转播车。所有的联播公司和地方电台全部出动。</p>

好家伙，他们全到了！格伦农高兴地注意到。当唐慢慢将车靠近门口的时候，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清这豪华汽车里究竟坐着什么人。</p>

“宴会最早也要到凌晨四点才能结束，”格伦农告诉司机：“夜里还有这么长时间，去吃点东西，睡会儿觉或干些别的吧。”</p>

“祝您好运，老板。”当一位穿着红色圆下摆燕尾服的高个子男子打开车后门时，司机说。格伦农下车，步入耀眼的灯光中人群骚动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