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说自己的轻功是脸上漂，是专门用来踩贱人和小人脸的，但其实，这轻功正式的名字，应该是水上漂，一如他此刻在水上凌波微步，身姿轻盈好似浮萍。</p>

花雉的轻功向来极好。</p>

但这并不代表，他这绝顶的轻功，在身上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也能发挥到极好。</p>

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距离河岸尚有数十丈的地方。</p>

“哗哗哗——轰隆！”</p>

巨大的浪涛声响犹如雷鸣，震得人耳朵都要发懵。身前身后气浪滚滚，这深冬的黑水河碎开冰面后，犹如发怒的巨兽，血盆大口一张，冰冷的河水足以将武功最高超的人给吞并了去，水浪打在身上，刺骨的冷。</p>

距离南岸还有十几丈，前方却再没有什么冰块可以借势了，花雉不得不背负着无影沉进水里，然后一手托着无影的下巴，免得他口鼻浸在水里无法呼吸，一手拨着河水，努力朝南岸游去。</p>

然而这里毕竟是北方，身上衣服本就穿得极厚，浸了水就更沉，四面八方又有无数河水带着极大力道挤压过来，想在这样的环境下游过十几丈，说着容易，实则极难。花雉无数次的被河水盖过头脸，憋了两三息的功夫才能再破出水面换气。他尚且如此，他背上的无影，连脸上戴着的和头发皮肤冻结在一起的面具都被冲走，皮肉被撕裂开来，冰水一冲，血淋淋的疼。</p>

花雉的手一直都在托着无影的下巴，不曾离开过，自然感受到那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时的黏腻。被灌了满满一嘴河水，他吐出来，感觉唇舌都要麻木了，却道：“无影，你说，要是咱俩死在这里，是不是太贻笑大方？”</p>

两个绝顶暗卫，没死在任务里，居然死在被战争给波及到的黑水河汛期里。</p>

这要是传出去，他两个名声要败光了。</p>

背后无影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调整气息，然后才道：“这里太危险，我一个人就好，你不用来的。”</p>

花雉这回听见他是张嘴在和自己说话，想来换气所致，他嘴巴肯定也流了不少血，一时心疼无比。开口却道：“我要是不来，你岂不是现在就已经死了？你死了无所谓，我却不能死。若你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做，给我五年时间，等我做完了，我就来陪你。”</p>

在这样的地方里说这种话，铁石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p>

背上的人不说话，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似乎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p>

花雉也没想过要他回应自己这些话。</p>

他从来都是不善言辞，冷冰冰的，很少说话，平时想从他嘴里听到一点好听话都是极难，何况在这等两人几乎是要身陷囹圄的时候。</p>

于是花雉说完那番极动人却发自肺腑的话后，不再多言，继续一手托着无影的下颚，一手朝前划去，希冀能快些离开这里。只要能上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p>

便在他努力划动冰水的时候，他感到背上的人慢慢伸出手来，探向下方，竟要解开绑缚着两人的腰带。</p>

“所以，你不能死。”</p>

背上的人口齿清晰地说话，冰凉的呼吸紧贴着耳后，敏感的肌肤都要为之颤栗：“我活不下去，但还有你。我不能拖累你。”</p>

你还活着，你还能继续做事，你还能继续陪在少主身边，为少主效忠。</p>

可我却不能了。</p>

我既然要死，又何必拖累你，让你和我一起死。</p>

死什么的，我一个人就好，那不适合你。</p>

绑成死结的腰带，只那么轻轻一扯，便开了。身上冰块都已被河水冲开，男人好似是恢复了些力气，再伸手轻轻一推，借助着河水的流势，他轻而易举便将自己和花雉分离开来。</p>

花雉瞬间回头，眼睛都瞪大了。</p>

“无影，你……！”</p>

话未说完，视线便被河水给堵住。</p>

“哗啦！”</p>

一个浪头猛地盖了下来，河水淹没了两人的同时，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开。</p>

于是，一片冰冷之中，有谁手指匆忙慌乱地想要去抓住什么，可从指缝中流过的，却只是那冷冰冰的河水。冰水入口，隐有铁锈味，是从上游留下来的鲜血，是战争还在持续的象征。</p>

然而，战争胜利与否，失败与否，都和他全然无关。</p>

他此刻唯一知道的是，他的无影，他此生最爱的人，丢下他一个人去赴死。</p>

连让他殉情都不愿。</p>

“呵。”</p>

眼前混合着血色的冰水黑暗无比，日光照不下来，便也无法照亮他那张微笑着的妖豔至极的脸容。</p>

更加无法照亮，这人没有冲出水面，而是朝着更深更暗的水下而去。</p>

——不让我殉情？</p>

那小爷偏殉情给你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