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醉闹事(1 / 2)

乱熠 在下风耳 0 字 2022-10-06

 都说上乐县人人过得是清贫的日子,可到了陶府才发现也并非如此。

整座府邸装潢典雅,雍容华贵。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亭台楼阁依偎,更有绿水绕青山。金莲澄波映日红,双湖叠翠夹镜中。奇卉益清芬芳,异兽啭啭莺歌。

柳承风等人被安置在三房一院的别院中,坐落于陶府西侧。柳氏兄弟同处一室,关佺与向士一间,向婉则是单人一房。大家伙儿都觉得现在天色已晚,纷纷回房去了,那送他们回来的护院吩咐后厨给他们安排膳食,让下人送来。

晚膳招待得也是丰盛,给他们各自安排了用金丝蜜枣焖制的蜜枣羊肉,鲜虾丸子汤,蟠龙菜以及虎皮蹄髈,又给几个男人准备了上好的黄酒下菜。果真是好客善待的人家。

左侧房这边住的是关佺与向士。

自从向家庄出事之后,向士再未开口同人交谈过,兴许是这几日没怎么吃饭饿坏了肚子,又见到香气扑鼻的菜肴,向士这才腾挪身子来到餐桌前,闷头吃着饭。

他对面坐着的关佺见到向士落座,知趣地从位置上离开,不过还未起身时便被向士叫住了:“世龙哪里去?走了这些天都没吃些好的,怎么才吃几口便走了。”

终于开口说话的向士倒是把关佺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便心有喜意,肯开口说话就说明少庄主的心结正慢慢解开。关佺尴尬地挠挠头:“少庄主,为人须有礼仪尊卑……我虽说平日里无礼,却也不敢僭越。”

向士低头喝了口汤,只觉得鲜美无比,他将碗筷缓缓放下,真挚地对关佺说道:“莫要再叫我少庄主了!向家庄已破,世界上再也没有少庄主了,你我二人便当朋友相处罢!”

诚惶诚恐的关佺慌忙跪下,差点儿打翻了桌上的碗,他急忙地说道:“不可!不论有无向家庄,少庄主永远都是少庄主!而我关佺也只认你是唯一的少庄主!只要少庄主一声令下,关某便立刻攻回庄去!”

心中一股暖流涌了上来,向士明白关佺对自己的忠义,他强忍着热泪,将关佺扶了起来,又强摁住他的肩头让他坐下,说道:“既然如此,少庄主命令你同桌用餐,可敢不服?”

关佺感动地笑着,说道:“不敢不敢。”

两人默不作声地低头吃着饭,时不时抛出个话头聊了起来,关佺与向士提及祖上的事迹,说什么子龙七进七出终救少主,道什么走五关斩六将面良主,借此以暗表自己的忠心。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到向家庄发生的事件。

后来菜已吃尽,酒也已见底,向士酒气上头,呼唤陶府下人又拿来一坛好酒。

两人越喝越欢,你一杯来我一杯,说来秽言唱着曲儿。这酒喝多了下肚,话匣子便收不住了,两个大汉相互搂着肩无话不谈,而酒又是愁肠钩,平日里不愿意面对的那些愁事哀恼,此刻一股脑儿地全都现了出来。

打了个酒嗝,醉眼迷离的向士不受控制地摇晃着身子,他有些模糊不清地说道:“世……世龙!且听我说道,流离失所秋常在,秋啊!秋悲!世龙,如今家没了,族人都给那群强盗给……给掳去了,家财散尽无人还呐!爹啊!我那可怜的老爹,天可怜见,活生生地被我气死在床!我……你可知晓我有多难受么!”

痛哭流涕,鬼哭狼嚎,向士将这些时日的酸楚都诉诸酒中,嘶声裂肺地宣泄了出来!他恨呐!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那官匪勾结!

倏忽地,向士猛然站了起来,将脚踩在凳子上,手肘压在大腿上以保证自己不会摔到,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我……我配作甚少庄主……我辜负了父亲所有的期待,辜负了全庄人对我的期望,我……我乃是当今最最最无用之人!无用呐!呜……若不是家仇未报,早已没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上了!”

关佺受到了少庄主的感染,又想到未来无望,这酒也喝得凶猛了些,此刻浑身燥热,早早地趴在桌上小寐,可听到向士自惭形秽的这番话后,直愣愣地站了起来,红彤彤的脸变得严肃:“少庄主!世龙说句实在话!全庄人对少庄主都心怀感恩爱戴,这些年来,从未有听过一句抱怨少庄主的话!如今这档事,哪里是少庄主的错!要怪,就怪他娘的天杀的程锡那厮,还有那狗屁县令朱思!若有一天老子碰着他们落单,定要让他们人头落地!”

“好!”向士伸手抓住桌上的酒壶,打开壶盖便往嘴里灌,酒从嘴角两边溢出来也不去理会,他痛快地将酒壶摔在地上,“有朝一日,我定会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要让永定寨贼人听到我的名字闻风丧胆,把程锡的狗头拧下来当尿壶!还有那朱思老狗,把他的心肝剐出来当下酒菜!”

“少庄主此言差矣!”关佺神神秘秘地探头过来,沉声说道,“朱思那老狗心肝是黑的!变了味的!怎么下得了口!”

“也是!也是!哈哈哈!”

二人豪放地大笑了起来,放肆地打砸起了屋内的桌椅碗筷,发癫似地又扭在一块互殴了起来,终是关佺技高一筹将向士绊倒在地,向士坐在地上傻笑着,关佺也跟着乐起来。

关佺来到他身旁坐下,两人相顾无言,看到对方眼中的疲惫,不知为何,却是抱头痛哭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脸上的眼泪是可以抬手擦去,可心中的痛苦是无形的,是永恒的,又该怎么擦去呢?

正在二人嚎啕大哭到忘形之际,门外有人在不断地叩门,那人问道:“大爷可安好?”

“爷爷正伤心着呢!滚远点!”关佺也不顾是谁便破口大骂。

“大爷!这夜已深了,却且安静些许可否?咱家小夫人身体有恙,大夫特意吩咐需静养,大爷们这般吵闹不安,我们睡不着无事,惊扰到小夫人便不好了!”门外那人是陶家的小厮,他听到这边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便壮着胆儿地来提醒他们。

酒可以消愁,也善燃怒火。

关佺与向士双双推门出来,闻着他们身上重重的酒气,小厮心感不妙,连忙想要拔腿便跑。

饮酒过度的关佺手脚也甚是利索,没有让小厮走掉,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小厮后领提了起来,倒了个身,额头贴着额头,口中喷的酒气让人作呕,他骂道:“你这厮忒不懂得礼数!爷爷们喝酒正尽兴,何故来打搅我们!”

小厮捏着鼻子,苦着脸说道:“爷爷……是……小的是怕您打扰到小夫人……”

“屁话!你这厮分明是与程锡一伙儿的!老子喝酒正在兴头,偏偏让我等不安生!”

话罢,关佺将小厮随手扔在院中,摔得他七荤八素的。

向士瞪圆了双眼,一只手搭在关佺的肩上,一只手指着小厮说道:“世龙……你……你方才说这家伙是……程锡那狗东西一伙儿的?”

关佺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应道:“是也!是也!”

向士走来路来摇摇晃晃的,目眦欲裂地盯着小厮,吓得后者失声尖叫,向士怫然作色,骂道:“你这厮在叫喊些什么!抢我庄园不是很嚣张嘛!混账!纳命来!”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可怜小厮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如今只怕是要连小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了,他哀哀欲绝地哭喊着:“爷爷饶了我吧,什么程锡我压根不认识啊……谁来救救我啊!救命啊!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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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主房这头住的是柳家兄弟俩。

主房宽敞,左边紫檀架子上摆放着各色古董瓷器,右侧红漆架子上字画卷轴琳琅满目,正堂主座后头的墙壁上挂着副复刻圣手的《仕女图》,房间内不止雅致得当,颇有些古典风味。

然而柳家兄弟却没有对房间内的布置有什么惊叹之情,这些玩意儿他们从小看到大,甚至比这些更为金贵、珍重的物什都在家中见惯了。

他们如今只不过对坐着,看着满桌的饭菜感慨万千。

前几个月,他们是万万不会想到今天这幅模样,饿了好几天的他们竟然对着这些在惯去的醉香楼都不愿意摆上桌的食物流涎千尺。哪顾得什么食礼、孔孟说教的,兄弟二人不顾吃相地扒拉着饭菜,活脱脱地像两个饿死鬼。

吃得撑了肚子,再也吃不下了,二人这才就此作罢。

看着对方脸上满嘴的油腻污渍,都不禁指着对方忍俊不禁,柳承风调侃说道:“亏得大哥还是读圣贤书的,怎得吃得如此邋遢埋汰,这不是给圣人抹黑嘛!”

“你懂什么,俗话说‘填仓不填肚,必定要受穷’!”柳世忠摇头晃脑地说道。

柳承风环顾四周,说道:“如此寄人篱下还不够穷嘛!”

兄弟二人对视相笑。是心酸的笑声,是填充着从云顶跌落泥里的不甘笑容。

笑声住了,柳承风抿了一口酒后,凝重地说道:“广原,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你可是想好了?”

柳承风摇头,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他也从未有什么想法。柳承风长吁一口气,说道:“本来我是想着在向家庄混着什么可以糊口的活计,饱食终日,碌碌无为,平凡终了也就作罢。哪里知道向家庄就这么没了,怎么看,都是贼老天不让我们兄弟二人好过!”

“这是你原先的打算?”柳世忠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的,不然呢?”柳承风不解地问道。

柳世忠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道:“我的意思是,你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谋划?譬如说,家仇?”

无可奈何的神色爬上了柳承风的面庞,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很是抗拒回答这个问题,可是看到哥哥那炽烈的眼神,他还是如实交代了心中的想法:“报仇?大仇何以得报?我兄弟二人手无寸铁,又无兵马,难不成赤手空拳回去大业城,闯入宫中暗杀高鸿禧那老贼不成?恐怕啊,就连卫府兵士都可以轻松拿下我们。”

自觉想法有些可笑的柳世忠摇头,笑自己的异想天开,笑自己的白日做梦:“也是,也是,倒也是我多想了。如今咱俩就如大业城的弃儿,普天之下竟无一容身之所。”

酒过三巡之后,柳承风也慢慢显露出性情来,他将这些时日藏在心中的感受诉诸与兄长:“大哥!先前我一直说,我理解向士的感受,你可知道是为何?因为我同他一样,都是认为父亲是因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而死去的!更是因为……这些年来,我总惹得父亲不开心,让父亲时时为我操心……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喊父亲撞柱时,整个脑袋都炸了……迟迟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走马观花似地在我脑海中转啊转,每每想到惹了父亲发怒的那一幕,总觉得万分懊恼啊!恨自己为何不能多尽孝道!我!实在是……不孝之子呐!”

热泪盈眶的柳世忠轻拍兄弟的背以表安慰,他劝解道:“何必自怨自艾!杀害父亲的凶手是童庚那直娘贼,还有高鸿禧那老贼!只恨我不习武艺,否则当初定让童庚血溅当场!”

柳承风见到兄长满脸坚毅的表情,好一顿苦笑:“是啊,当时我也是这般想的,倘若有人助我,倘若武艺再高些……倘若,倘若,倘若!人生本是覆蕉寻鹿,哪来的那么多倘若可言!”

“所言极是!”

二人推杯交盏,红筹交错间忽然听到左侧房传来向士与关佺不安分的鬼哭狼嗥,纷纷笑那二人不胜杯杓闹出了笑话。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那边又传来瓷摔玉碎的声响,柳世忠开始有些担忧:“广原,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还是过去看下?”

柳承风却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酒后闹事罢了,过了这阵劲头便乖乖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