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里,皇后坐在美人榻上从窗口看天,天虽远,可被束缚在四四方方的窗户里,见惯了接秀山房海阔天空的世界,突然回到紫禁城,别处殿阁里的妃嫔们也都不适应,但皇后实则无所谓,再如何广阔的天空下,她也见不到花荣,眼睛里看出去什么都是一样的。
红颜行礼后,道:“臣妾来,是想问您,夜里公主的接风宴,您的坐榻上是否要摆软垫子,娘娘若是不饮酒,就将您面前酒壶里的酒换成水,您看合适吗?”
皇后摇头:“不必麻烦了,我并不想去,说起来我还没向皇上告假,你一会儿替我向皇上说一声。”
红颜心里一咯噔,内务府的人果然猜得不错,宫里的谣言也不是无中生有,皇后这状态,似乎谁都能猜到她的心思了。她想了想,说道:“臣妾知道娘娘是哀悼花荣,才无心任何喜乐之事,但还是想为昨天的事解释一下,公主对十二阿哥说的那些话,还请您别放在心上,公主失去了丈夫,在人墙是强撑着体面,实则时时刻刻都万箭锥心。而在公主心中,亲额娘无可取代,十二阿哥说的话一点没错,只是对不该说的人说了,不该听的人听了。”
皇后懒懒地看着红颜问:“什么事?”
“什么事?”红颜愣住,谨慎地提起昨天和敬昨天没能来向皇后请安,她婉转地说是十二阿哥邀请皇姐,但和敬拒绝了,一面观察着皇后面上情绪的变化,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多此一举,皇后连眼神都没晃动一下。
“永璂已经很久没跟我说话了。”皇后轻轻一叹,转过目光继续看那被框在窗户里的天空,“花荣没了的那天,他听见了我对花荣说的话,他知道了我这么多年心里只念着傅清哥的事,孩子什么都知道了,他到底是知道了。”
红颜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怪不得十二阿哥变得尖锐起来,怪不得他昨天会那么激动地在人前证明自己中宫嫡子的尊贵,那句我的额娘是中宫皇后,说得那么大声那么坚定,果然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从那以后,我们母子俩几乎就没说过什么话。”皇后道,“我对他本就不公平,我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什么呢。他冲撞了公主,麻烦您在公主面前周全,不过永璂的性子,让他去道歉是难了。”
红颜努力把心定下来,至少她可以安心,十二阿哥是绝不可能背叛母亲,孩子长大了,能明白里头的轻重,不然昨天也不会对和敬说那些话,那孩子瞧着,像是从今往后要自己为自己挣前程。
“娘娘的意思,臣妾明白了。”红颜道,“但娘娘即便不列席,您的座次还是要摆在那儿,请容许臣妾私心为自己考虑,臣妾不愿被人说僭越了您的尊贵。”
皇后笑道:“我不在乎,你知道的。”
红颜道:“娘娘是不在乎,可臣妾在乎。臣妾可否再问您一句话。”见皇后无声地点头,她便道,“对于十二阿哥,娘娘是否还以一个母亲自居,是否还会为十二阿哥的将来考虑?”
皇后苦笑:“我自然还把自己当额娘的,可我能还能为他做什么,你也看见了,离了花荣我什么也做不成。从前有她在,替我料理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而我……只要想着傅清哥就好了。”
红颜道:“可是过去的十几年里,您方方面面都不亚于富察皇后,皇上一直在臣妾面前夸赞您,恕臣妾多嘴,皇后娘娘您如今再想为十二阿哥做什么,可能真的来不及了,但您但凡还支撑起自己身为中宫的尊贵和责任,十二阿哥他就不会别人看轻。六宫里的事,有臣妾在,臣妾不会让您费心,可是皇上身边的位置,只有您能坐,您只要坐在皇上身边,对所有人微笑,就足够了。”
皇后微微一笑,问红颜:“你这些话叫别人听去,也是是非呢,难得还有你,能对我说这些肺腑之言。”
红颜欠身道:“是娘娘厚待臣妾。”
当夜接风宴,乾清宫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皇帝身边是太后与皇后,红颜只是坐于群妃之首,风传的尴尬并没有出现,不论是皇后还是和敬,都体体面面,即便各自心里都有心事,即便和敬眼里那拉氏根本不配坐那个位置,可一直被皇太后挂在嘴边的皇家体面,没有损失半点。
红颜静静地坐在一旁,饮着杯中酒,听得愉妃在耳畔说:“你去过翊坤宫了是吗,皇后还真是给你面子。”
红颜笑:“与我并不相干,她们各自心里都有分寸,倒是我们瞎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