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宏王君耀然的身影从大殿外冲进来,一把掀开了权瑛手里的刀,拦在了君漠宸的身前,焦急地说:“父皇三思,十九皇兄这几年为父皇出生入死,更是救过儿臣的命,父皇,十九皇叔从无二心,这两次被大元余孽所害,已是心力交瘁,还要忍受流言蜚语,父皇就体谅皇叔一回吧。”
“宏儿,你怎么来了,快退下。”秦兰匆匆追进来,拖着君耀然要往外走。
“母后,你为何不拦着父皇?皇叔若出事,要开怀大笑的人可是我们的敌人!”君耀然拂开秦兰的手,怒冲冲地吼。
“难道我们天烬国就少不了一个宸王了吗?”秦兰一怒之下,脱口而出。
大殿中静了会儿,君漠宸冷笑几声,从腰上拽下了天羽林军的统领令牌,往地上一丢,掉头就走。
“你站住,太放肆了!”君鸿镇再度被他的态度激怒,夺了一把刀,就要过去。
“父皇。”君耀然赶紧抱住他的腿,大声说:“父皇从小教导我们兄弟和睦,兄弟和,则家和,家和,则国和。”
君鸿镇的手缓缓垂下来,低眼看向了君耀然。这孩子是他第六子,是长得最像他的儿子,也是性格最不像他的儿子。他最喜欢这儿子,所以给他取名为耀然。
他丢了刀,看着君漠宸远去的背影,沙哑地说:“宏儿,你母后是想为你争,但朕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坐不了这龙椅,你心不狠。”
宏王赶紧磕头,朗声说:
“父皇,儿臣从来没想过要与太子哥哥争这皇位,儿臣生性散漫,只想逍遥度日。治理天下这种大事,应当让哥哥们去做,天羽林军统领一职,儿臣也做不好……”
秦兰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
“皇后的心思,朕明白,宏儿心善,是你我的福气。”君鸿镇看了看她,拉起了宏王,“但是,这天羽林军统领一职,还是你担着,你也二十有二了,应当学着为朝廷,为我们君家分担。逍遥度日虽快活,但也危险,你记着,只要你一天是君家的人,就逃不了这责任。”
“是,儿臣谨记。”君耀然一笑,满面朝气。
君鸿镇长叹,这才转头看向青鸢,她站在柱子后面,正眯着水眸,紧张地朝这边看着。
“你下去吧。”君鸿镇挥挥手,无精打彩地说。
青鸢如释重负,赶紧福了一下身,往外走。
“慢着。”君鸿镇又叫住了她,盯着她看了会儿,低声问:“昨晚……”
“陛下,昨晚奴婢只是被宸王又训了一顿而已,宸王胡说,是他陷害奴婢。”青鸢举起右手二指,向天发誓。
君鸿镇突然就低笑起来,指了指她。
众人被他这一笑弄得满头雾水,都看向了青鸢。
“陛下,宸王回轮回崖了。”一名太监披着一身雨水进来,跪下去磕头。
君鸿镇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指着青鸢说:“浮灯说你命贵,无人压得住你,朕倒要看看是真是假。朕把你赐给宸王了,你去吧。”
啊?青鸢差点一口热血喷出来,急急喘了片刻,小声说:“奴婢不敢遵旨,若奴婢去了,便不是奴婢克死他,他会掐死奴婢。”
“他不敢,朕只是把你赐给他做近身婢,你们送倾华过去,告诉宸王,他每日所做一切,都由倾华记录下来,交给朕。”君鸿镇冷笑,用力一挥手,不再理会青鸢。
青鸢明白,君鸿镇这一回,是彻底打消了对她的yu望,她才来这么短的日子,便让兄弟反目,让君漠宸公然顶撞他,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君鸿镇也不杀她,说明他忌惮着什么,或者是因为浮灯的原因吧。
秦兰也轻轻松了口气,叫过几名小太监,吩咐他们送青鸢去轮回崖。君鸿镇背对众人站了会儿,大步往外走。
轰隆隆几声雷鸣,闪电撕裂夜空,照亮大殿中各人的脸,神情都是莫名的复杂。
又有谁会想像得到君漠宸敢这样闹呢?更不会有人想到,他闹完了,还能大摇大摆地离开。君鸿镇的心思,一向让人难以琢磨,他杀人不眨眼,曾一夜之间屠尽了两大辅政大臣的家人,他又悲天悯人,亲自去灾民那里,给惹上瘟疫的灾民喂药擦身。所以,就算是他身边的人,也没人能准准地拿捏住他的想法,就像今晚,他为青鸢发怒,却又突然决定放弃青鸢。他对君漠宸防了又防,却始终不要他的命,一了百了。
人哪,是最复杂的物种,比老天爷的脸翻得还快,前一瞬间狂风大雨,后一瞬间,又能风调雨顺,全在那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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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腾一晚,大殿中静了,君耀然去找浮灯,思莹侍奉君鸿镇去歇息。秦兰独自坐在殿中,看着窗外的大雨发怔。
“娘娘也歇着吧。”权瑛出来了,见她还坐着,赶紧过来劝她。
“睡不着。”秦兰摇头,苦笑道:“权瑛啊,本宫进宫这么多年,什么事都见过了,唯独没见过陛下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你说说,这倾华哪里好?让陛下一见着她,就不顾儿子,不顾一切,想方设法想要得到她。这次若不是千佛花一事,他一定会固执下去,或者还会废了本宫……”
“陛下不会这样做的。陛下是英明的人,所以今日才放过宸王。”权瑛倒了碗茶过来,小声安慰她。
“本宫也并未想要宸王的性命,但宸王权势过大,宏儿却无兵|权在手,更未立过战功。本宫是担心以后……再者,权瑛你会没发现陛下看倾华的眼神完全不同吗?陛下从不贪好美人,但他一定对你说过想要得到倾华的话吧?”秦兰把茶碗放开,双手揉着额头,轻声说:“权瑛,太子与陛下是一样的人,宏儿若不能掌权,陛下一旦驾崩……”
“皇后娘娘,”权瑛制止住了她,小声说:“这样的话切莫再说了。不管怎么样,您是皇后,其余的都是浮萍,陛下用过了,随手就能丢开。而皇后您出身名门,母仪天下,稳坐后位十年整,谁能取代您呢?”
秦兰扭头看向对面大殿,灯火从窗中透出来,大雨淹没了殿中女子的娇|吟承|欢之声,但掩不住窗纱上相贴的影子。君鸿镇年纪虽大,却总喜欢用一些新鲜刺激的手段,非要看女子求饶才会罢休。
她看着那两道身影,连声苦笑,“我的夫君正拥着美人,寻求安慰,而我却只能坐于这烛火之下,空尝寂寞。虽说每月他都有几日宿在我那里,但仔细想想,他居然已有十年,未曾挨过我的身子。权瑛,我熬至今日,这才真是心力交瘁,可惜宏儿并不能体谅我的苦心。”
“皇后娘娘,奴才知道皇后娘娘心里苦,但大局一日未定,娘娘便不要放弃,还有奴才在呢。”权瑛给她捏着肩,眼中流露几分柔情。
“哎,若你不是太监……”秦兰拍拍他的手,起身往内室走去。
权瑛拱着手,深弯着腰,好半天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总之,奴才的一切都是娘娘给的,奴才会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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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崖在真元宫后面,两面陡峭的山壁高入夜空,大雨从两山之间磅礴砸下,在谷底汇成了浑浊的小河,往下游奔去。
一面山崖有瀑布如一道高挂的白练,水花砸到小潭上的声音振聋发聩。一栋吊脚楼悬于小潭边,有两脚稳立于潭中,水声从小楼下涌过,击打在石壁之上。
楼上悬着九盏琉璃灯,照亮小楼。
太监们宣了旨,把青鸢留在门外,转身离开。青鸢硬着头皮上了楼,楼上却只有一间屋子,他正赤|着胸|膛,往心口的刀伤上面擦药。
听到推门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扬唇冷冷地笑。
青鸢也挤出一个笑,弱弱地说:“小女也是被逼无奈,王爷切莫为难小女,今后你我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吧。”
他丢了手里的药瓶,坐到了榻上,那眼神,让青鸢背脊都发凉了。
“宸王,昨晚你到底怎么会到小女榻上去的?”
青鸢没话找话,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但这问题问完了,她又觉得可笑,这不是找架吵,找死路吗?
“千佛花那里,你为何要笑?”他盯着她,薄唇轻启,问了个让青鸢意想不到的问题。
她想了想,以万分坦诚的语气说:“好笑。”
他双瞳微敛,琉璃灯的光落进他的眸子里,流光溢彩,魅人心魄。
“妖怪。”青鸢挪到一边站,抬袖抹脸,小声嘟囔。
他也不理她,往榻上一倒,睡了。
青鸢一身湿答答的,难受至极,见他不理自己,便去柜子里翻找衣裳穿。活人总不能被湿衣服给冻死,男装就男装,此时此刻把冻得皮肤发青的自己弄干爽才是最重要的。
柜子中全是僧袍,这让青鸢略略有些纠结,会不会被菩萨觉得她造次呢?她双手合十,向着外面拜了几拜,这才捧出一套青色僧袍,钻到柜子后面,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换上。
僧袍很大,领子垂得低低的,得时时用手揪着,才能保证不会春风十里被人瞄去。绕出来看他,他还背对着外面,呼吸绵长均匀。
青鸢将两张长凳拼齐,躺了下去。
她是这种就算死到临头,也得吃好睡好的人,何苦亏待自己呢?
而且她刚刚仔细检查过自己的身子,绝对没有被人进犯过痕迹,君漠宸昨晚并没有碰过她,他是君下惠。
但是他今日实在张狂,敢对君鸿镇对手,若君鸿镇方才真的下令杀了他,他是乖乖受死,还是会拼力反抗?那会不会一场旷世大战?
胡思乱想中,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无梦,又似有梦,梦中有兽咬住了她的耳朵,还有嘴唇,压住了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雨在第二日清晨停了,浓郁的琵琶花的香飘进屋子里,青鸢一翻身,摔到了地上。
她惆怅片刻,起身去了窗边。
满山谷都是枇杷树,淡黄的花缀得满谷都是。潭水幽碧,像一方祖母绿,阳光落在水面上,鳞鳞地一层银光,格外美。
面瘫君正在潭中游泳,手臂划开碧波,击起水花四溅。
青鸢感叹,也不知她与他得在这里关上多久?她实在没有把握,能让面瘫君对她和颜悦色。昨晚衣裳还搭在椅子上,湿乎乎的。
她抱着衣裳出去,晾在细绳上。
水声近了,低眼看,面瘫君游了过来,从水里浮起来,长发如海藻一般铺散开,俊颜冷竣,永远不失他面瘫本色,一丁点儿的表情也不给她。
不过,他心口还有刀伤呢,也不怕感染?也好,早去早超生,免得她和他一起被关在这山谷里。
二人对视一眼,青鸢进屋寻了纸笔,在纸上写:辰时,宸王游水。
太搞笑了,这算是什么差事!
丢了笔,又想着这吃饭的事怎么解决,山上会有人送饭下来吧?是不是顿顿得吃青菜萝卜?青鸢特别怕没肉吃,那才是地狱一样的日子。
楼梯被他踩得咯吱地响,没一会儿,他就到了眼前。
雪色绸裤紧粘在他的腿上,青鸢只看一眼,马上闹了个大红脸,捂着脸怒斥,“你赶紧穿好!”
他不出声,从她身边擦过,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的味道冲进青鸢的鼻子里,让她脸更红。
“真讨厌。”她重重地在栏杆边坐下,双腿从栏杆之间垂下去。
“宸王。”几道窈窕身影出现在小潭边,打头的人是惜夫人。
她渐近了,仰头看了看青鸢,柳眉轻蹙,小声说:“宸王,奴婢要回去了,这是换洗衣裳,就放在这里,让倾华姑娘辛苦来取一下。”
“回去吧。”君漠宸慢步出来,一身青色僧袍穿在他的身上,明明平凡之物,却在他身上显出几分仙风道骨。
长得好,才是硬道理!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青鸢把额头抵在栏杆上,看着惜夫人他们走远,君漠宸自己下去取了衣裳上来。二人一言不发,也不看彼此,都当彼此是陌生人。
她知道,一定有人监|视这里,看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这种滋味很难受,就好像她一个人被丢进了山谷中,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无助寂寞。
小珍珠昨晚去找卫长风说刺客的事,这时候不可能回来。黑大帅学艺不精,找不到这里。青鸢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唤了只谷中的小鸟过来,用草叶训它跳舞。
君漠宸坐在屋子里看书,偶尔会转头看她一眼,眼神平静。
青鸢倒是一眼也没朝他看,全神贯注地训小鸟。这是一只黄莺,鸣声清脆。先前还听话,但鸟儿的脾性也各不相同,突然间这小鸟就不耐烦了,凶狠地在她的指尖上啄了一下。也是青鸢的错,她分神了。
指尖流出殷红的血,黄莺飞走了。
青鸢举着手指,小脑袋深垂下去。她多厌恶这样的日子呀,却总还要去把自由自在的小鸟训成奴隶,所以活该被啄出血来。
一只手掌托住了她的小手,抬高了,清凉的药洒到她的指尖上。
她惶惶地抬眼,只见君漠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手指,擦了药,用帕子一包。
“宸王,我们还能出去吗?”她小声问。
君漠宸终于看了她一眼,淡漠地说:“你想走就走,没人拦你。”
“我这不是被罚下来看管你吗?”青鸢没好气地说。
其实她这小模样很有些白眼狼的味道,君漠宸也算是救她两回了,但青鸢一看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就是感谢不起来。
“你可以上去说,是本王从高陵卫手中救你,你也可以说,昨晚本王强迫了你。如此你就解脱了。”君漠宸的声音更冷,态度更生硬。
青鸢听着,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上下打量他一会儿,认真地问:“君漠宸,听你这话,怎么有些酸不溜丢的味道?”
“谁许你直呼本王的姓名?”他冷笑。
“是啊,谁敢冒犯你,你这人,本事大得很,能翻云覆雨,逼着君鸿镇不敢与你计较。”青鸢冷笑,一言道破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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