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雨落杨公祠(下)(2 / 2)

“建隆以来,宋太祖杯酒释藩镇兵权,绳赃吏重法,以塞浊乱之源。州郡司牧,下至令录、幕职,躬自引对,务农兴学,慎罚薄敛,与世休息,迄于太平,治定功成,制礼作乐,在位十七载,而开宋之两百余年根基,宋人上至君王,下至黎庶,至今得享宋太祖之遗泽,此诚可谓真英雄也。惜哉,宋太祖亦有削弱相权、罢黜支郡、强干弱支、内外相维、三年一易、设置通判、差遣之制,重集权而消弭天下割据之祸,却亦使宋后世之君有冗官、冗兵之患,而终致宋国军事不振矣。”

帖木真一听,果然嘛,在这位完颜大人眼中,宋太祖的名声可是比宋太宗好了太多了,不过听这老者话中的意思,竟是以为宋太祖虽为英雄,但尚有不足之处么?嗯,无妨,反正现在大雨无法赶路,自己倒要听听,在这位博通经史的完颜大人眼中,究竟还有谁是英雄?

于是,帖木真笑问道:“大人真是通晓汉家史籍,点评精悍,我虽不能全然理解您话中的意思,但只是听一遍,就为宋太祖的英雄气概所折服呐,不过,听大人刚才所说,宋太祖功业尤有缺憾,那在您眼中,何人还可称为英雄呢?”

完颜雍听到所问后,严肃以对道:“唯我大金太祖,气量恢宏,英名睿略,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人乐为之用。太祖初起抗辽,兵不过两千余,却能转瞬即克辽之宁江州,而后摧枯拉朽,统劲兵席卷,继有出河店、黄龙府、护步达岗之胜,大败辽军数十万,我太祖用兵如神,战胜功取,无敌当世,曾未十年遂定大业,而又除却辽之苛法,减省租税,用本国猛安谋克简朴制度。当是时也,辽帝逃奔,宋纳岁币,太祖数年之间算无遗策,兵无留行,底定大业,传之子孙,可谓一世之雄也。”说到此,完颜雍顿了片刻,他微微转头,瞥了一眼杨业的塑像,继续道:“如这杨业,若当年能在我太祖麾下为将,他又岂能如此悲壮的战死乎?须知,我太祖麾下部将,女真、渤海、契丹、汉儿、奚诸族皆有,而太祖能以恩威服之,给其兵权,信其谋略,驱使诸族大将,为我大金效命沙场,所以,杨业生不逢时,终不能跟随明主征战天下也。”

豁!不愧是金人的宗室,果然还是会吹捧、炫耀自家祖宗的嘛,帖木真心中一笑,不过这金太祖既能开创大金,又能以后起之国,接连压服辽、宋两大帝国,也算是个英雄了。

嗯,记得教员诗词中,尚有秦皇汉武,及唐宗呢,不知这老者,对这三位君王又有何评价?他们三人,当不当得起英雄二字?

帖木真心中一动,遂点头郑重道:“大金太祖皇帝的威名,至今还在草原上流传着,我等乣民亦是万分敬仰。”而后他假装思索片刻,续言道:“那燕人大豪还曾提过几个中土帝王,我想想,对了,是甚么秦皇、汉武、唐宗之类,不知这三人,可为英雄否?”

完颜雍一时抚须,感叹道:“始皇帝继六世之余烈,秉承法家制度,耕战不息,以秦之锐士,东出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废分封而置郡县,集权天下,为后世历代之法,始皇帝之功可谓大矣。”

“然,待其吞灭六国,而法制不改,商君之法,战时之法也,天下已定,百姓常思休养,而秦法苛暴未尝减轻半分也,致使人心怨愤,暗藏祸根,而始皇又大发兵役徭役,击匈奴、修长城、建阿房、攻百越,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饟,女子纺织不足于帷幕,百姓疲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泣血嚎哭,苦秦之怒火于胸中熊熊而起也,始皇帝一人一世,就想做完几代人才能完成的功业,是为操之过急也。若其能以三代人,数十载为限,以儒法两家相杂,取其精华以施政,则完成以上诸种大事,必能使秦之国祚绵长也,惜哉,始皇帝可为英雄,但却终不能为后世子孙保全基业矣。”

帖木真暗自吃惊,可以啊,这老头有点儿东西,这就从正反两面点评了秦始皇的功与过了。

于是,他再度发问道:“那汉武、唐宗又如何?”

“汉武雄才大略,建正朔,定制度,招选俊杰,奋扬威怒,武义四加,伐匈奴,镇氐、羌,平西南夷,灭朝鲜,凿西域,所征者皆服,兴起六艺,广进儒术,自开辟以来,乃汉家之极盛也,故号为世宗,可谓卓尔绝世之主矣。然汉武仍多过差,既欲斥境广土,又乃贪利争物之无益者。闻西域大宛国有名马,即大发军兵,攻取历年,士众多死,但得数十匹而已。又歌伎卫子夫因幸爱重,乃阴求陈皇后过恶而废退之。乃立子夫之子为太子,后又听邪臣之谗言,卫后以忧死,太子出走灭亡,不知其处,信方士,求长生,致有巫蛊之祸。所用骄奢,大起宫室,内竭府库,外罢天下,致使百姓流亡,盗贼蜂起,汉之国祚几绝矣,汉武尚算英雄,却离亡国之君只有半步之遥了。”完颜雍缓缓开口道。

“至若唐太宗,实乃后世君王之楷模也,隋末逐鹿,太宗英武非凡,提三尺剑,助高祖于数年之间,削平群雄,克定大业,四海归一,诸族宾服。太宗有教无类,使四方诸国钦羡中国礼乐矣,纳谏崇贤,知人善任,贞观治世之美,比迹汤、武,庶几成、康,开启其后一百三十载盛唐天下,为后世帝王治政所效法,如唐太宗者,文治武功可谓极盛也,当为大英雄、大圣人矣。”说起唐太宗时,完颜雍一脸赞叹,在他心中所谓的太平盛世,就是要向贞观之治那般才好,他尊崇唐太宗,也一直以唐太宗为榜样,来开展他的大定仁政。

帖木真听后微微点头,看来在这位“完颜兴国”大人的眼中,唯有唐太宗和他的祖宗金太祖,算得上真正的大英雄了。想到此,帖木真突然记起了教员诗词的最后一句,便脱口而出道:“这些人都已成为过去了,要数英雄人物,还要看当下呐。”

完颜雍听后,丝毫不以为意,而是拍着腿哈哈大笑,揶揄帖木真道:“怎么?铁利小友莫非也有前面几人的英雄志向吗?”

帖木真听后一惊,开玩笑,忘了在当世,这自信的大话可不能乱说的,尤其是在这位金国宗室面前,但他思维敏捷,很快就想到了解释的说辞,他向着完颜雍抚胸致意,微笑着开口道:“我等小民,终日为饱腹而奔波,哪里能有什么英雄志向呢?我所赞叹的,乃是当今最尊贵的大金国皇帝呐,当今陛下才是当世真正的风流人物、英雄人物,陛下的仁政使大金强盛、百姓富庶,宋人、夏人、高丽人尽皆对大金称臣,如大定天子这样的圣人,可谓当世第一的大英雄了,您说是吧,完颜兴国大人?”

“哈哈哈,你呀,铁利小友你真是个妙人呐。”完颜雍听到帖木真的话后,愈发大笑不止,他手指着帖木真,连连称赞。

于是,这场大雨中的英雄之论,就以帖木真急智下的恭维,和完颜雍的大笑而落下了帷幕。

其后不久,风雨之势渐小,帖木真一行,与完颜雍共同上路,双方快马在傍晚城门关闭前赶回了中都城,在入城后,完颜雍带着乌延查剌等人往内城北去,而帖木真则谎称马行食宿的驿舍在城东的开阳东坊,所以,他们二人在入城后不久即互相告别,一个向北,一个则先行向东,而后再折返,回往内城中的来宁馆。在告别时,完颜雍深深地看了帖木真一眼,笑着说,铁利小友,中都说大不大,你我有缘再见。

帖木真对此回以抚胸之礼,这个名为“完颜兴国”的老者,气度不凡,博通经史,今日他在雨中所论,还是令帖木真受益匪浅的,所以向他行礼,帖木真很是真诚。

夜幕将至,当完颜塞补因帖木真他们迟迟不归,而焦急的在来宁馆中来回踱步,就想要通报给尚书省知晓时,帖木真他们终于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