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道,制横二字而已!”韩琦平静地说道,“纵观仁宗之朝堂,小人与君子同列!君子之人,可为大臣,委以重任,范仲淹是也!可朝堂之人,皆是拱卫帝权罢了,若同是君子,朝中只有一个声音,众口一词,则非帝王之幸了!于是以仁宗对范仲淹的信任,一旦有人起之弹劾,立刻黜之,却又不是让小人继任,把大权交予文彦博等人,主持朝政,立刻就稳住了当时的朝堂。一生如是,稳妥一生!不得不说已经是千古以来少有的明君了,仁之庙号,既是概括,也是赞誉!”
韩琦说得比较笼统与忌讳,拿范仲淹当年变革来说事,冒了极大的危险,因为当年罢黜范仲淹的原因,是仁宗收到了范仲淹要谋反的信件,据说字迹颇似,当然,在有识之士眼中,别人伪造的字迹很平常,可是仁宗这位明智之人会看不出来?然而他依然罢黜了范仲淹,果断停止了引起了汹涌澎湃的吏治改革,你说他怕事也好——实在谈不上怕事,当时韩琦欧阳修这批名臣,都是鼎力支持范仲淹的……仁宗的手段,也就可见一斑了!
赵顼闻言默然不语,韩琦以范仲淹事论,不无比喻今时的王安石,但他是一个有着超越开国太祖太宗皇帝雄心的皇帝,若要他像仁宗一样一生妥协委屈,也太过为难了。不过看在今日韩琦就要出朝的份上,多多少少听进去一点。他问王安石是否可以为相,韩琦以帝王制横之道回答,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他反对任用王安石为相,因为他会引起朝争,不利于稳定大局!
“老相公的意思,朕明白了!”赵顼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然而欲要有为,王介甫不得不用!”
韩琦嘿然笑道:“用亦要有分寸!陛下,王介甫今已是参政。权力之大,朝中只在一二人之下而已,何况又有制置三司条例司,变法之事,不问中书,自成己意。如此宠信,难道还不足够么?如果这样还不能成事,匆促为相,一样于事无补!宰相要做的是什么,就是要统合百官,处理朝政,安石性格,非良相也!”
赵顼大是苦恼,不由发牢骚地道:“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都说他的性格不适合做宰相呢?你看,以他的才华,处理朝政。不一样顺利得很吗?朕不过是要找一个能实现毕生心愿的臣子辅佐罢了,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韩琦摇头道:“无所谓对错。陛下,臣年纪已大,今次出朝,也许今后就无缘相见了。临别之际,早没了之前的意气,只想凭着老臣几十年的人生经历,稍稍给陛下提点一下而已,如有裨益。则是幸是;如陛下不听,老臣亦无可奈何!惟愿陛下能静心明鉴,如是老臣也能稍稍对得住先帝的托付了!”
赵顼神色复杂,韩琦提到先帝,也就是他地父亲,当然能想得出父亲临别时对宰相赵顼的托付之意,无非是要他好好辅佐接任的年轻的皇帝罢了。想到韩琦对他们父子的恩情,不由人也感动了,叫了一声:“老相公……”
“陛下。两三日后,臣就要离开京城了。臣别的心愿不多,只愿陛下多多保重龙体!臣就此拜别!”说完韩琦老泪留了下来,不忍让官家看见,低下头,隆重地拜伏在地上。
“老相公快起来!”赵顼不敢托大,赶了出来,把韩琦扶了起来,“老相公地提醒。朕会放自心上。好好琢磨,定不会让老相公失望!”
“如此老臣就放心了!”韩琦告罪一声。自顾出去了。
大殿里留下赵顼一个人孤单地立在那里。眉头紧皱。喃喃念着:“制横……制横?”
四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出行。
韩琦就是这一天离开开封地。这一日早晨就开始了淅沥地小雨。天很阴沉。灰暗一片。送行之人不少。司马光来了。文彦博来了。欧阳修来了。沈欢来了。韩绛来了。范纯仁也来了。就是王安礼也来了。地位足够者只有王安石没有过来。
韩琦先与欧阳修等老友话别。几十年交情地他们。临别之际。不无呜咽。诸多保重之辞。洒泪以结。最后是对司马光地托付。别地话不多。只说了一句:“君实。事尚可为。好自勉励!”
司马光明白他说地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一个忠臣老者对后辈地教导与托付。
如果说到希奇。那就是韩琦对沈欢地交代。本来他们交情不多。不过韩琦特意找来了沈欢。拉着他地手。亲切地赞了几句。再嘱咐他多多辅佐老师司马光。这话就是人家不说。沈欢也会这样做。因此大声应承。
韩琦最终还是走了,在细雨朦胧中,一行马车,渐渐消失在阴沉的天色之间。伴随的是那将尽地四月芳菲,一年的时间,又过了差不多一半,而一切,也还在继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