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念警局,整栋楼内灯火通明,几乎是人仰马翻的场面。
将近半个月紧张周密的布局终于收网,后续工作却并不轻闲,资料收集统计、整合线索、打报告,以及尽一切可能追查隐秘证据和嫌疑犯。
刑侦队的一线人员没有立马回去补觉,他们脸上的疲惫明显,却还坚持着复盘这次行动,面红耳赤争论到底哪一步出了纰漏,让大鱼逃之夭夭。
严谨的说,此次并非一无所获——鱼籽扣住了,鱼却溜了,唉!
警局后面的巷子口,一间咖啡馆好巧不巧镶在拐角处,墨绿色的涂料使得这座建筑别具一格,经霓虹与路灯的照耀折射出出莹莹绿光。从门口望进去,客人不少,整个厅堂内热闹非凡。背景音乐已经被人声掩盖,在话语的间歇里时不时冒出一两个音节,让人分辨不清楚是音乐还是客人的呼哨。
二楼整层都相对静谧,楼梯口处厚重的木门将楼下的喧嚣隔开大半,古典钢琴曲在整个楼层回荡。优雅浪漫的曲调让人浑身放松,仿佛每分每秒的时光都漂浮起来,缓慢的,轻柔的,像乘着云朵在空中游荡。
安静的包间内,坐着三个人,面前各放着一杯咖啡,热气袅袅,苦香盈鼻。美妙的音乐似乎被关在门外,室内气氛凝重。
“我们临时开了个会,决定顺着现有线索继续追查。这回的案子看着是赢了,实际上却被对方耍的团团转。”一个男人开口,平稳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愤懑。
他坐得端正,一身灰色休闲服,四十出头,方正刚毅的脸上有着军人的积威,下颚铁青色胡茬隐现,眼里血丝满布,显然是熬夜的结果。
“线索已经断了,幕后的人把尾巴处理得干净,再追查下去,不过顶上几个有关联却无关紧要的人,就像这次的下家,陈家。”
近窗坐着的人的声音低缓,论断却毫不迟疑,“想挖出幕后的人,这个方向没用。”
他着深色衣裤,身形修长,随意靠着椅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扶手上,眉目深邃,气场沉稳,让人不由得信服。
而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个少年人。
那男人即便早有准备,此时听在耳中仍是失望,不由得叹气:“唉!”
男人所信重的不单是眼前这个少年,还有他背后的家族势力,以及最主要的——那个令人热血沸腾的组织,玄鲲。
谁能得其一臂助力,简直是悬崖边遇到路,祖坟上冒青烟。可人家作为一级人才,自然是一等一的繁忙,不是你有困难就能去找,就有资格找的。
再说,有困难找的是警察叔叔——自己这样的!不是人家!
唉!警察叔叔有困难也想找人帮忙,他都不好意思说出来,怪没面子的。
可是这个事,它是有没有面子的事吗?
只要能查出来,面子算个屁!
对于面前这个少年竟然能驱使得动玄鲲的人,当初自己也吃惊不小。然而此时听他几乎一锤定音,顿时有些灰心,真没办法了吗?
可就因为找不到上家就放弃?
男人眼内充血。队里的人熬了多少个日夜,为了探查那么一点儿线索冒了多少次险,忘却家庭,寝食不定。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他对不起自己那身警服!
“伍队!先别上火啊!”
带笑的声音插进来,清清朗朗的让人听着舒服:“查还是得查,只是不用把主要精力放在一个地方,细节是关键。”
伍纠抬起头,对上那张笑脸——路昭。他与萧云深一起在奉念读高二,跟自己的儿子一个学校。
一想起儿子,伍纠刚松开一半的眉毛又拧成一团。
看看人家这少年郎,相貌堂堂行止有度,自己那个儿子哟!都快高三了,还天天沉迷游戏,打扮得跟个蓝精灵似的!两块上好的美玉面前,那个小兔崽子简直灰头土脸到地下室!
算了,不提也罢!
晚上回去了好好练练!
此时在学校里,正沉浸在“决斗”中的蓝发少年,并没预料到自己未来的“惊喜”,他正一心一意挥刀杀敌,额前的发落下遮住眼睛,也没工夫伸手,干脆向上吹口气,将头发吹开。眼睛不错分毫盯着手机屏幕,手起刀落,砍下一颗脑袋。周围爆起一阵叫好。
伍纠被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气的心口发堵,才发现自己跑偏了,赶紧收回思绪,沉吟开口:“细节么……嗯,我回去后再梳理一遍。”
路昭见他能听进去,往萧云深那儿看了一眼,而后干脆给出一颗定心丸:“如果有什么发现,玄鲲那边会帮忙,这个请您放心。”
伍纠一听玄鲲会帮忙,立马来了精神:“好!我一定尽力,如果有线索,萧少,路少,还要麻烦两位。”
这类似“狗腿”的称呼他已经驾轻就熟。
刚与两人接触的时候,他还别扭的喊“小同志”,后来觉得不妥,毕竟人家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冠盖京华的人物,“同志”这个词又老又古板,小也不行!喊名字吧,更不妥,也不是下属,也不是陌生人,喊起来不太对,哎呀真是愁死个人。
正绞尽脑汁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局长私下里亲切的称呼“萧少”“路少”,他震惊了。
喔嚯!这种罪恶资本家、狗腿的称呼,是从他们英明严厉的局长尊贵的嘴里彪出来的?
那就,上行下效嘛!
何况都是为了工作!
有了眼前两人代玄鲲应下的“帮忙”,伍队长眉心的川字终于舒展开,他顾不得客套,巴不得立马回去加班!
只见他忽的起身:“萧少,路少,我就先回队里了!这会儿实在是无暇招待……惭愧之极!二位请先自便。等把这伙人一网打尽,伍某做东,好好感谢二位!”
两人也不挽留,起身道别,伍纠便虎虎生风出门而去。
路昭坐定,拿起杯子,“这个伍队!就等着你的这句应承吧!他请客?不得等到猴年马月!”
这个“无头案”,居然连玄鲲都没查出来,不是真的“无主”,就是背后势力隐藏太深!说无主,鬼都不信!
咖啡入口,他皱眉,放下杯子,凉了之后更苦了。
萧云深没理会路昭的调侃,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杯盘,沉沉不见底。
这案子设计的很巧妙,地点选在游客鼎盛的山背面,又接近学校,是个危险,但变量相对稳定的位置。可似乎又有些拙劣——那个看守人不专业,在外漏了些口风,之后居然还几次“邀请”学校一个女生上去幽会。
背后之人,作何想法?试探?挑衅?那包东西自己见过,江月白呢?那她?
她说,她没做犯法的事。
女孩身上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太多。她不好奇,不追问,恨不得寡淡如白开水,什么事都不近身。那些事,她是没有意识到,还是不想知道,还是已经知道。
萧云深也不清楚,她是后面两种的哪一种。或是......
…………………………
天光已经在安全被黑暗覆盖,风早从城外的山间或河流吹进来,渗进熙攘的城市里。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浓,它索性不再隐藏,平地而起,无尽凉意肆意招展。犹未归家的路人低头缩肩,拉扯身上的衣服,企图包裹住那点儿的热量,对抗着逐渐加重的寒冷。
凡楼宇处已见万家灯火。屋外是深秋冷风,而大小不一的玻璃窗内,是其乐融融的笑脸,饭菜喷香的热气,抑或是,孤独的身影。
城市,是喧闹的,也是冷落的。
别墅区位于楼群内侧,占地范围大,容积率低,高树参天,水景与假山层叠错落。从航拍角度看去,如同城市中间的一个独立的山庄,山水风光自然秀美,在一片钢筋水泥的环绕中,引人入胜。夜里行走其中,如同走入古老山村,一家一户互有间隔,灯光零落。因着开发商极力吹嘘景煌“闹中取静”的卖点,景观及软硬景上面着实花费大力气,加上浓重夜色与劈面秋风,哪怕路灯亮如白昼,也照不尽一侧山坡上垂下来的深色藤蔓,穿不透层峦叠嶂般的石墙廊架。
一辆车缓缓驶进景煌,自沥青路悠然而过,又隐入光线昏暗的别墅群内。几个轻巧转弯,停在一座别墅前,尾灯闪了两下,等感应门自动打开,车身轻轻一甩,驶入院内。
车门打开,两个修长的身影从黑色的车内走出,直入大堂。
萧伯和岳阳站在门口,等两人入内连忙跟上,一边问晚饭可吃过,安排厨师立马准备,一边汇报这一天的消息。
萧云深静静听着,表情与平时无异。他本就面冷,又挟了一身秋风回来,气势难敛。灯火通明的大堂内,气氛安静到有些紧张,只听到萧伯低缓的声音,岳阳间或补充一句。
路昭已经精疲力尽,往沙发上一趴就闭上眼,连扑腾两下的精神都没有,对萧伯的话一只耳进一只耳出。
萧云深听完,并没什么不正常,交代一句“照常”,便靠上沙发,伸手在眉间轻按。
萧伯见状,也不再多言,点头告退,与岳阳一起上楼。
耳边低低的像猹偷吃西瓜的声音终于消失,路昭的困意却已经七零八落,无奈的睁开眼,百无聊赖等吃饭。
手机传来震动。
本来没骨头的少年一个激灵,差点儿就要来个“鲤鱼打挺”,只因贪恋沙发的柔软,慢慢翻了个身,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这个时候,多半是周飞发来“汇报”了。
想到周飞,路昭就忍不住要笑。
他明明只让这家伙照顾着江月白点儿,好让人安静学习,没成想周飞除了上学放学,几乎一整天都盯着江月白,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明亮的双眼——周飞在汇报里是这么标榜自己的。
于是,一天一次小作文往自己这里发,大到谁来找她,小到吃什么饭喝什么水都记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怕被江月白打,大概就要直往偷窥狂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一天去几次厕所都要数得清清楚楚!
路昭郁闷了,自己是派了个间谍吗?
郁闷归郁闷,汇报不可不看。
路昭再次翻了个身,改躺为趴,长手长脚扒拉在沙发上欣赏“今日记事”。
越看笑容越大,直到后来支持不住笑出声。
“又怎么了?”萧云深侧目。
路昭只顾自己乐呵,没听出他声音里那分好奇,飞快发了两条信息出去,把手机往桌上一扣,大方分享:“那个......”
诶?谁来着?
“哦!西门吹雪!今天又去找月白了!”路昭眉眼都弯起来,映着水晶灯,分外的亮,哪儿还有刚才的要死不活。
“嗯?”
“西......哦,就上次给你画肖像画那女生,叫什么程、什么雪的。”路昭解释,“记不清,周飞说西门吹雪好记!”
“嗯。”
声音毫无起伏,等他继续的意思。
路昭翻个白眼,“周飞说,她下午堵上月白了,婊里婊气的说想交个朋友,结果月白回绝了。”
他说到“婊里婊气”几个字的时候都忍不住咧嘴,周飞在语言上很有境界!他一时都想不到这个词,即使想到了,也轻易下不了这个狠嘴。
周飞不是个谦和的人,但不会平白无故语言攻击他人,看来,这俩人有过节。
路昭本也对那个看起来有点假的女生没什么好感,上回众目睽睽之下,云哥儿就没给好脸色,她也没纠缠,还以为是知难而退了。谁知道,转头去月白那儿凑近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