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州府的铁道站南北走向,是一座钢结构为承重主体的建筑。数百根铁柱拔地而起,撑起钢架横梁,在此之上再用木结构作为顶棚。由于尚未发展出成熟的焊接技术,这座承重结构的节点处仍然是将材料压制成榫卯结构来连接的。宽阔的顶棚下面盖着八条铁道,月台之间用铁架桥沟通。铁道站的四周是砖石搭起的墙壁,白天墙外游荡着着不少卖茶水糕点的小贩,如果肯使银子给铁道站的驻军,还能在附近搭上一个简易的凉棚,招待有钱的过路客人。铁道站的东北角和西北角是供他们临时停靠铁道马车的场地。
黎明时分,东方微红,四辆运兵马车排成一字从远处驶来,像一条小蛇游进这只铁骨玄武的肚子里。车上点着尚未熄灭的灯笼,车顶挂着冯州团练的旗帜。那块镶着红边的黄旗上,一个大大的“冯”字随风舞动。
值夜的铁道站驻军此时正是又困又饿,等着交班的时间。他见是团练的车队,并不怀疑,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连天的哈欠,推动铰链拉起闸门放他们过去。车队走远了他才挠挠后脑勺,想起那支车队似乎没有回城,而是走上了另一条铁路。正犹豫要不要汇报,忽然接班的人来了。站兵振奋精神,交完班只奔营房睡觉。
姚芷萱放下车窗帘子,抚着胸口出口气:“时间选得真巧,鸡叫还没两声呢,那几个兵都快睡着了。”
“不要露头,被发现可就麻烦了,兵车上怎么能有你这小姑娘。”傅毕诚守在湛元龙旁边。湛元龙躺在车厢内一侧的长椅上,傅毕诚初步诊断为肋骨骨折两根,轻微内出血。眼下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湛元龙躺在那里养神,眉头微皱,实际上是在忍耐疼痛。他们一行人逃出潜龙山后,湛元龙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几乎连马车都爬不上去。一进车厢,立刻重重倒下,还不忘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傅毕诚和姚芷萱不要声张。他说不能让兄弟们看到自己的状态,会扰乱大伙的心思。因此,这辆车上也就只有他们四人。
唐玉生在前边赶车,听到车里说话,坏笑着回头说:“看见了才好呢。这年头当兵的在车里藏几个妖娆女人可不是新鲜事儿。没准儿我在前边已经暴露了,但是那几个兵一看车里藏着女人,这才放心让我们过去。真是弄拙成巧噢!”
姚芷萱小脸通红,隔着风帘一脚踹在他背上。
“错了错了,对不住,不是妖娆女人,是清纯少妇。嘿嘿嘿。”
“你!”
“好啦好啦,车速很快,当心掉下去。”傅毕诚打圆场。他们三人年龄差着约两个十年,看着这些年轻人们劫后作乐,心里也感到轻松。只是湛元龙的伤势还令人担忧。
唐玉生掀起风帘钻进车厢,把马鞭递给姚芷萱:“换你去。”
“我?我不会赶马车呀。”
“都在铁路上,没什么会不会的。对着马屁股抽就行了。”唐玉生把马鞭塞给她,“我要和傅先生聊会儿,大人说话小孩子出去。”
姚芷萱刚要反对,忽然看见唐玉生左肩上衣服的血迹,才想起他的伤口裂开了,需要傅毕诚处理。她点点头:“放心吧,我来赶马。”
傅毕诚笑道:“策马扬鞭,真是巾帼风范呀,巾帼不让须眉!”
姚芷萱一笑,掀开帘子就要去前面。唐玉生从车厢角落捡起一件士兵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姚芷萱咬咬嘴唇,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裹紧斗篷钻出去了。
“看不出你还会照顾人。”傅毕诚笑着帮唐玉生揭开左肩的衣服。
“那当然了!后半夜的风有多冷知道不知道啊,我吹了几个时辰,也没人看到这里面有件衣服吗?”
“吵死了!”姚芷萱红着脸朝车里骂道,手中鞭子顺手劈在马屁股上。
唐玉生伤势不严重,只是流出来的血黏住衣服,撕下来的时候痛得他直咬牙。
“我手中一没有药物,二没有器械,连一块干净纱布也没有,你们俩的伤必须要尽快处理。”傅毕诚摇摇头,“原本打算到南直隶地界休整,现在看来必须就近找地方落脚。”
“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唐玉生说。
“胡闹。伤口感染了可不好。你受得,他呢?”傅毕诚指指刚刚睁开眼的湛元龙,“还有后边那些兄弟,他们当中有人伤势比你重。”
湛元龙小声说:“不……唐兄不是自私逞能……他是想通过省界,进了南直隶,江西的追兵就不能直接跟过来……朝廷有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