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鸿门真相(2 / 2)

张良闻罢,暗自好笑:项羽毫无心机,岂是刘邦对手?秦朝天下,今已有主矣!

刘邦闻说是被曹无伤出卖,只是请罪,不动声色。项羽置酒款待,以话契阔;双方部将,分别作陪。项羽、项伯东向而坐,亚父范增南向坐,刘邦北向坐,张良朝西陪坐。

酒至半酣,范增欲杀刘邦,多次向项羽大使眼色,又举玉玦暗示“早决”,项羽只是不应。范增乃出帐外,召来项庄,命其舞剑,意在沛公。

项庄应诺,进帐敬酒,并请舞剑为乐。项羽不知其意,欣然从之。项庄大喜,便即拔剑起舞,寒光灼灼,只在刘邦前心并及脖颈上弄影。

项伯见状大骇,暗道:此必是范增奸计,欲陷我项家于不义也。

于是推盏起身,借酒笑道:一人舞剑,有何意味?不如两人对舞,更增情趣!

说罢离座,拔剑起舞,处处翼护沛公座前,使项庄无法得逞。

范增暗怒:项伯如此,我计泄矣。岂沛公乃真命天子,有百灵呵护哉?

项羽却因解开心中误会,高兴异常,故对项庄之意不察,只顾向众人劝酒,醺醺将醉。

张良见此不是了局,借故起身离帐,至军营门口,找到樊哙,急嘱道:情势危急!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将军当冒险以入,为沛公解围才好。

樊哙应诺,执剑持盾,跟随张良入帐。

持戟卫军喝道:放下兵器!

樊哙侧盾轻撞,卫士便即跌倒在地,半晌爬不起身。

樊哙笑道:你这身板,也堪为执戟郎?尊驾上姓?

那卫士期期艾艾,边起边道:某乃准阴韩信,儒将者也。谁似你只以蛮力取胜?速将兵器放下,方可入帐!

樊哙不理,以剑尖挑开帷帐,大步闯入,朝西而立,瞪眼看着项羽,头发直竖。

项羽吃了一惊,手按剑柄,挺身而起,问道:来者何人,敢闯我大帐!

樊哙未答,张良上前说道:此乃沛公参乘樊哙,生性鲁莽,项王休怪。

项羽对张良异常敬重,由是息怒,复落坐赞道:真乃壮士也!赏他一大觥酒。

项庄与项伯只得罢舞,斜目而睨。左右应声而出,以巨觥斟酒,递予樊哙。

樊哙将剑盾置于地上,伏身拜谢,起身立而饮之,一气喝尽。

项羽赞道:海量!赏其猪腿。

时有亚父范增侍从,欲看樊哙出丑,便自鼎中捞出一条半熟猪腿,盛以托盘递之,且看他怎生吃法。樊哙哈哈大笑,将盾牌倒扣在地,以为砧板,持剑切吃。只瞬息之间,风卷残云一般,三五斤前腿,割食已尽。

项羽看得有趣,大笑:真壮士也。牙口倒好!还能饮酒否?

樊哙:某死都不怕,何辞美酒?

接过侍卫所递巨觥,又一气喝了。

项羽:只区区一觥酒也,将军因何便说,不畏一死?

樊哙:怀王与诸将有约,先入咸阳者王之。将军却欲使人杀之,此是为何?

项羽:沛公遣人把关拒我,故生误会。今既欢宴,误会除矣。

樊哙:沛公先进咸阳,封闭宫室,军还霸上,以待大王到来。遣将把守函谷关者,是为防盗贼,并无拒大王之意。如此劳苦功高,未得封赏,将军反信小人谗言,欲杀功臣。末将不服,故冒死执兵闯营,是谓不惧一死也。

项羽:是何人说我要杀沛公?

樊哙以剑指项庄:此子借口舞剑助兴,常意在诛杀沛公,大王不见之乎?

项羽回思适才情景,瞪了项庄一眼:喝酒罢了,毫无来由,舞得甚剑?归回坐间!

项庄与项伯唱诺,还剑归鞘,复回座位。

项羽亦对樊哙道:将军请坐。

樊哙唱个大诺,便即挨着张良坐下。又行酒一巡,众人熏熏,项羽下令点灯。

刘邦恐樊哙酒醉惹祸,便以更衣为由,将其带出帐外。

未料樊哙此番非但不醉,却比刘邦还要清醒,急催道:沛公上马,先回霸上军营!

刘邦:不辞而别,岂非无理至甚,又惹项王怒发?

樊哙:此非小弟想法,乃是子房先生计策。

刘邦:子房先生怎说?

樊哙:子房先生说,大事不拘小节,大礼不辞小让。性命攸关,何及辞别?

正说话间,张良跟出,开口便问:主公来时,身上可带有宝物?

刘邦闻此,便向马背褥套中一摸,提出一个布袋,对张良说道:我带来一对玉璧,献给项羽;一双玉斗,送给亚父。时逢彼怒,未及呈献。

张良伸手接过,说道:某代主公入帐解说,主公快走,休得延挨。

刘邦道好,扳鞍认镫,便要上马。

张良:不可。主公乘马而去,立被发觉,卫士必报项王,不使主公离去。此处离霸上军营,取大路而行四十里,从郦山脚下取道芷阳小路,则只有二十里,主公徒步奔回可也。

刘邦醒悟,笑道:先生真乃心细如发!

遂点首招唤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佯作散步离营。直待走出哨卫视线,这才发足疾奔,就此逃跑。张良估计时程,便不入帐,只在外面延挨。

项羽见刘邦久出不还,乃命校尉陈平,出帐来唤。未料陈平又被张良扯住闲话,请其品鉴玉璧、玉斗;又过半天,方才入帐。

项羽此时已有七分酒意,不喜道:沛公何在?怎便去了这么半日?却要罚酒。

张良再拜说道:沛公酒力不胜,已醉倒厕中,被樊哙扶归,不能当面告辞。命在下奉上白璧一对,敬献大王;玉斗一双,拜献给亚父大将军。

项羽笑道:沛公酒量恁浅?我看其是被项庄吓怕了也。

乃受玉璧,置于座位,把玩不止。

范增接过玉斗,置于案前,废然长叹一声。

项羽问道:今日群雄雅会,正是得意之事,亚父因何长叹不悦?

范增听罢此问,勃然怒发,起身拔剑,将那案上玉斗三两下击得粉碎,目视项羽片刻,又扫视满营诸将:竖子不值与谋大事!来日与项王争夺天下者,定是刘邦。你等鼠目寸光,亦必将皆为其虏矣!

说罢将袍袖一抖,愤然离座,不辞而出。

项羽对众人笑道:此老年迈,未料醉之甚也。

心中恚怒,由是罢宴。

刘邦与樊哙等回到军中,立刻召来左司马曹无伤,亲自挥剑,将其斩于帐中。

事件悬疑:只因太史公司马迁妙笔奇文以载此事,至后世两千年来,众人皆谓项羽鸿门宴上不杀刘邦,因此失去天下。多少后世英雄人杰,亦都叹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由是项王妇人之仁,范增大智且忠,张良急中生智,樊哙勇不惧死,项伯为人所用,皆都成为固定脸谱形象,亦便成为铁案定论。然若细推此段史实,方知后人只读史而不研史,人云亦云,以致自误千年。

历史真相:细究当时天下形势,项羽实力不足,根本就不可能君临天下,甚至并无把握与沛公一决雌雄。又当时刘邦乃是同僚盟友,并非项羽敌对势力,若杀刘邦,对项羽来说弊大于利,也会严重损害其政治声望,从此成为天下公敌,自取灭亡。巨鹿之战时,项羽所率五万楚军,皆为楚怀王嫡系人马,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袭杀宋义而夺其印,诸将及军士未见心服。因大战王离、章邯获胜,以惊人战斗力威慑各国诸侯联军,才被推为头领,暂为诸侯上将军。之后又坑杀二十万章邯军团,以致秦人大怒,诸侯亦自心寒,皆怀自保之意。

经过巨鹿之战,至鸿门宴前,诸侯联军总计四十万人,但属于项羽嫡系部队,不过七万人马。而刘邦以两万偏师攻破武关,秦王子婴投降,八万秦军归之,便已扩军至十万,军力比项羽只多不少。项羽若于此时杀掉沛公,先有杀功之嫌,诸侯多半离心;而且以寡敌众,胜负难料。项王因势利导,仗联军总帅之名,通过鸿门宴兵不血刃,迫使刘邦拱手;其后更裁其军,减至三万,实为一石三鸟,远过于范增宴间袭杀沛公之计。

鸿门宴罢,项伯入帐,私见项羽。

项羽:叔父,因何背亲向疏,坏我大事?

项伯:我便是恐怕贤侄必作此想,这才来私下相见,以理言之。

项羽:你为张良一己私谊,又与刘邦结亲,此非背亲向疏乎?

项伯:我项家累世为楚国名将,那刘季贱民无赖出身,我岂不知?项伯虽愚,亦明贵贱之分,亲疏之别,岂有心向刘邦,自毁家族前途之理?

项羽:既是如此,叔父与彼结亲在前,于宴席间拼命遮护在后,却是何意?

项伯:我来问你,若项、刘两家一旦开战,胜负之数如何?

项羽:叔父此问,着实可笑。当巨鹿之战时,诸侯皆作壁上观,无一敢于出战。是我破釜沉舟,只以五六万军,大破王离、章邯四十万之众。刘邦之能,焉可与此二将相比?

项伯:此言是也。但亦正因王离、章邯皆为名将,且又互不相服,才为我侄所乘耳。而刘邦亦只以二万偏师,西向叩关,所到之处无论诸侯,或是秦军,无不望风而降;且长安近十万守军,亦不战归附,所谓者何?

项羽:此亦是我不解之处,请叔父赐教。

项伯:此谓得士拥戴,必得霸业;得民心者,终得天下也。刘邦文有萧何、曹参,武有樊哙、彭越,皆为用命;更有鬼谷门弟子张良为其筹谋,早已非昔日泗上亭长之无赖刘季矣。且此番既然敢来赴会鸿门,必是有备有来,岂是轻易来送死者?

项羽:叔父休长他人志气,灭我自家威风。当真决死一战,未知鹿死谁手也。

项伯:其事关要,便在于此!

项羽:此言何意?

项伯:且休论在此鸿门宴上,能否诛杀刘邦;即便杀之,其十万大军驻守灞上,必与我项家决一死战。当激战未解之时,随征诸侯三十余万大军,便未见得犹如巨鹿,更作壁上观矣。此时张良若以鬼谷令号召天下,则诸侯岂有不趁机落井下石者?

项羽:叔父之意,六国诸侯,是必与我公然为敌乎?

项伯:我若与刘邦开战,休说六国诸侯是否与我为敌,亦必趁势纷纷复国,坐享渔利;而刘、项两家,必至两败俱伤。便如当初陈胜、吴广一般下场,就此万劫不复!

项羽:叔父所言极是,侄儿计不至此。错怪叔父,且休在意。

项伯:因此而言,贤侄只以七万之众,却能裹挟四十万诸侯联军;先歼灭四十万秦军,再仗各怀鬼胎诸侯之威,压服刘邦,故有今日鸿门之会。贤侄韬略,岂是刘邦所及!

项羽:叔父谬赞,侄不敢当。便说下步,当如何行止?

项伯:若依我计,当趁热打铁,威迫刘邦让出关中,再封诸侯,自为天下霸主。

项羽听罢,哈哈大笑。

项伯:贤侄笑者何来?是谓我此计不可行耶!

项羽:侄儿岂敢!此乃高妙卓绝之策,空手套白狼,精彩之致,岂是常人能惴度之?我笑叔父大智若愚如此,亚父范增虽称智谋百端,却又等而下之矣。

事件悬疑:鸿门宴时,表面看来项羽已坐稳盟主宝座,乃为诸侯之首,其实不然。当时真正盟主并未登场,便是坐镇彭城之楚王芈心。

史载楚王芈心乃是项梁在乡野中找到,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牧童,其实此说大有毛病。因为若依史载,芈心乃是战国楚怀王芈槐之孙,则楚怀王之死,距鸿门宴时已达九十年,其儿子若是在世,则至少不低于九十余岁;芈心作为其孙,年龄最低估计也有五十余岁。

落魄王孙,年逾不惑,而且饱经世故,绝非无知牧童,可供项梁及项羽叔侄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者,由此可知。

何况更有无数后世史家,对芈心评价甚高,谓其有帝王英略,独运大柄,挥置诸将若素君臣然,知人善任,勇智兼备,可谓一代英主。项梁死后,芈心先夺项羽兵权,不许其随同刘邦西进;北救巨鹿时,又派亲信宋义、范增对项羽加以制约,怀王英略,可见一斑。

怀王芈心虽然不曾亲征,但在两路征伐大军之中,皆都安插心腹,借以监管大军,控制诸侯。西征军中,张良因何忽然出现在刘邦面前?又因何接受项伯建议,力劝刘邦冒其生死危险,前往鸿门赴宴?是因无论刘邦是否被范增所杀,其结果都对怀王有利,一举双得。

历史真相:北伐军中,除以心腹宋义为卿子冠军上将,死死控制项羽之外,范增究是何人心腹?至此内中玄机已明。当项梁叔侄诛杀会稽郡守,起兵之后,范增以七旬之身主动前来求见,项梁即刻拜为军师,且临终时命侄儿项羽尊其为亚父,却是为何?其实说破了毫无悬念,只因范增乃是楚国旧臣,此番乃是奉芈心之托,为其特使,前来利用项氏叔侄;并以事成之后,裂土封茅为诺,诱其叔侄为楚王卖命。

但此老为人奸诈不良,善于投机,因与上将军宋义不和,不欲其位在自己之上,故而与后生小子项羽合谋,袭杀宋义,夺其将印。其二人合作条件,便是项羽须尊范增为亚父,自己才是楚军幕后老大,不容更改。

怀王芈心闻说宋义被杀,知道范增已经背叛,由是大惊,担心其与项羽回师彭城夺位,无奈之下,只得封项羽为上将军。一面令其去与巨鹿秦军死拼,借刀杀人;一面使其位于范增之上,破其联盟。怀王此举,实可谓智计卓绝,颇谙帝王之术。

只是未曾想到,项羽竟能大胜王离及章邯两位战神,一举而成“诸侯上将军”。既便如此,早在巨鹿大战之前,怀王亦恐失去对项羽控制,由是才会发出“先入关中者王”诏令,以竭力扶持刘邦。于是巨鹿战后,六国纷起,刘邦成功入关,并非项羽一家独大。

当时局势:巨鹿大战所导致结果,除怀王占据楚地,又有田荣、田横据齐,赵王歇据赵,魏王豹据魏,韩王成据韩,燕王韩广据燕。刘邦已据关中,只有项氏,并无尺寸之地。

画外音:项氏源于项国,春秋时被鲁国所灭。战国末年楚灭鲁国,因此成为楚人。项氏并非楚国旧贵,更非楚王同宗,实为亡国遗民。直到楚亡在即,项燕方以其才干临危受命,得任上将军。项羽此时势力,仅被怀王封为鲁公,占据鲁县一地。若与怀王为敌,并与齐、韩三晋各国旧王族对抗,项羽此时既无名分,家世亦远远不敌。

故在项伯谋划之下,项羽迫令诸侯派将入关,并以裂土封王许诺,赢得各国将帅支持,实是驱狼吞虎绝大手笔。诸侯联军将领为求封王,必与本国君主决裂,以奉项氏为其共主。项伯此计,借力打力,气度恢宏至极,这才是真正为项氏所谋长远之策。

可惜项羽此后终未听从叔父项伯之策,反从范增拙计,将刘邦逼入汉中,迫其太甚,至为自己树立此一强敌,终至败亡。以此论之,范增才是将项羽推向万劫不复者。

镜头闪回,范增出场真相。

陈胜起义之时,便以项燕为名,虚奉公子扶苏,号召楚国部众。项梁作为项燕之子,因此起兵吴中之时,名望高绝,一呼百应。因此项燕本可自做楚王,不必再借他人之威。

然而便在此时,范增忽来求见,又竭力游说,骗项梁拥立怀王之孙芈心为主。

范增:芈心流落民间已久,且是牧童出身,将军只借其家世名号而已,军政大权,无不决于将军。待天下大事已定,则将军自为楚王,以在下为相,不亦可乎?

项梁:既是如此,全仗先生谋划。大事若定,决不相负。

其后项梁不幸战死,项羽被怀王、宋义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厚颜屈膝,屈认范增亚父,联手杀掉宋义,夺到兵权。因此从头至尾,项羽和范增两人之间,便是相互利用,从来不是君臣关系。项羽从来不曾真正信任范增,也是实在正常不过。(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