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以明瞭他在指什么,不由在一旁坐下,等待其继续开口。马洛凝视着我,说:“小老妹,我可能搞懂你的特殊视觉是怎么回事了。是不是当你盯着某堵墙看,它们便像烟尘般消散,露出背后的景致来?若继续深透,视野也将越跟越远,原来你的锐眼是这样回事。”
“对啊,可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现在也拥有了锐眼?”我大吃一惊,扶住他肩头,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离开后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何时感觉到变化的?”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感觉自己起了很大的变化,忽然能像你那样瞧见许多东西。被掏空的腹腔,和折断的脊梁,也都在慢慢恢复,整个人像在云中漫步,实在是太糟糕了。”
“糟糕?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也许你伤得很浅,只是我们想得过于严重,你试着起来看能不能走?这太好了,我们必须挪到更深处去,已防范胖想出办法硬闯进来。”
“不,我哪都不去,就待在这里。”他推开我的手,叹道:“你不明白,身子的苦痛承受得了,我所说太糟了,是指我能听懂老范的怪吼,当明白这些,也就彻底绝望了。”
“怎么回事?你详细说来。适才你打开过瓮门?见到胖子了?”我替他拍净破衣上的烟灰,迷惑地问:“我被你搞糊涂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曾经说,在自己那条时空线里,被人夺走锐眼。其实碎颅者也好,嚎灵也好,它们全部具备你那种视野。我并未打开门,毕竟被人拧爆脑袋太可怕,我生平最怕受折磨。老范从没开过口,他传递信息不是通过嘴,而是某种思维的交汇。就像你驳对了线路,自然而然就链接上了。”瘦子微笑着,声调越来越低沉,他示意我靠近些,说:“你猜的没错,老范刚才确实打算杀了我,但他并没有发疯,而是感受到我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他不希望我也化作他那种模样,而是以人的形态安详死去,带着尊严离去。不要跟他一样,永远活着,如行尸走肉般孤单,被困在这里直到世界毁灭。”
“这也许是你的某种幻觉。”我扶住瘦子肩头,无意识地轻拍,不知当说什么好。
“老范说魔女并不是凶手,他是被更邪恶的东西戕害,并死于声鼓,也就是雷音。在这里死去的人,都会慢慢化作半妖,我将很快步他后尘,结局可能比他更惨。真正夺走你锐眼的,是那个魔女,你除了杀她拿回外别无他法。她已不是曾经的小法鲁克斯,而是被毁灭心智的怪物,真是岂有此理。”他苦笑一声,道。
“怎么不是凶手?将你伤成这样就是她干的。老实说,当看着这张脸,可恶!我就是下不去手。”
“这就是人所无法体验的平行世界,如果是看书或电影,你丝毫不会融入感情色彩。你可能见过多个其他时空线的法鲁克斯,就像我明知你是另一个平时世界的霍利斯曼那样。但是,那都是真实的人,都是活生生的自己。现在想想,有些科幻电影利用这个原理,杜撰出找来不同时间段的自己为远大理想图谋,是件多么凶残和愚蠢的事,我为何过去会对此津津乐道?虽然如此,我还是对你有个残忍的请求。”瘦子呜咽了一声,叹道:“我想拜托你,现在就结束我的生命,十年来,我感到好累。”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使劲掏了掏耳朵,怀疑听觉出了毛病,问。
“听我说,你留着我不除,就将面对另一只碎颅者。”他用手指着我,又指了指步枪,道:“如果你心存怜悯,就开枪射杀我,老马我不愿成为那副鬼样,小苍兰,这交由你决定。”
“我做不到,我宁愿开枪射杀自己,也无法将枪口指向你。”我即便睁圆双眼,也无法抑制热泪滚滚淌下,更紧地搂住他,说:“也许,你会像范胖那样,保留下人性的一面。”
“不可能的,只有被声鼓摧毁的肉体,才能保有记忆。我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怕死,但继续拖延下去就会毫无理智地杀了你,明白吗?”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庞,笑了:“我曾经想过,在大学毕业后就立即结婚成家。可惜我貌丑如猪,活像只癞蛤蟆,没人瞧得上我。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孩,不仅温柔而且善解人意。也许这很无耻,我也不知这算不算奢求,只希望你别唾弃我,临死前,你要是能够。。。”
我捧起马洛那张瘦脸,将冷唇紧紧贴上他胡子拉碴的嘴,长时间地品味着这窒息又绝望的悲伤。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临死所求仅仅是梦中女孩的一个吻,那些婊气十足的货色凭啥瞧不起他?男人最可贵的精神便是勤勉与诚实,这两者都是瘦子的优点。非得寻求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那样的人何曾有过真情流露?毒品、滥交、酒池肉林以及伴游女郎,才是他们的最爱,感情对其而言太过廉价,是随手可弃的消费品。
“我的时间到了,小苍兰,动手吧。”他松开我的舌头,身子开始剧烈颤抖。
环绕着我腰肢的手慢慢垂下,我知道马洛生命最后一刻来临了。他已说不出整话,皮肤开始变灰变硬,我哀叹一声,举起安贡灰,照准他下颚猛刺进去,锋锐的矛尖瞬间穿透他口腔,鼻翼蝶骨,直入脑髓。马洛浑身猛烈一颤,脑袋无力地耷拉在我怀中。
“谁能来帮帮我,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望着气绝倒地的马洛,我仰天高叫,只有不知哪传来的滴水声在回应我。
被隐藏记忆时空线的马洛就这样悲惨死去,时年三十一,战死于雷音瓮石穴。
“他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婴儿,侧躺在黑水中,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与我诀别。”我叹了口气,打开厨房电视,让那些表情夸张的记者喧闹声流遍整间屋子,那样会令我好受些,不至于陷在这种陈年往事中独自感伤。
“我能明白,往后我拿这事多说说迪伦,他可能没有经历过,难以感同身受。”michael独自默哀了一分钟,拍拍我手背,道:“虽然他总对平行空间不屑一顾,但那是个好人。”
“我当然知道,因为在另一条时空线里,他是除林锐外我最好的朋友。迪伦常说,时空线里死个把人算得了什么?他们会在其他地方活着,可是,那不照样是活生生的人吗?他们同样有记忆,会感怀身边发生的事,心头惦记着重要的人。不经历雷音瓮大战,我根本无法体会,想要接受死亡会如此沉重,简直压迫得我难以喘息。”
妻子听闻屋内传来捶桌声,以为我同michael吵起来了,便探头张望。我慌忙朝她摆摆手,让她忙自己的去。妻子见他笃定得很,便重新回到了院里。
“我知道之后将做的每件事,都会将这种假象无情击碎,我、迪伦、还有许多人,可能将不会继续存在。现在虽很美好,但我并不属于这里。一想到未来将要告别这个虚假的世界,我无数次想过自杀,甚至想要彻底放弃,但不能够。很多事必须要将它拨回起点,让所有屈死的人们,就像吕库古阴宅里默默死去的人们那样,灵魂得到飞升,得登天国!”
送老马上路后,我取下他的皮鞋换上,便在心中下定决心去找魔女拼命。然而这并不是冲动,我从不是鲁莽的人。念书时我就很有定力,有时还会在校园内打打太极拳。总被几个同学讥笑没有朝气。想要斗杀法鲁克斯谈何容易,现如今孤身一人,赢面却少得可怜。虽然我是吕库古小姐,但她才是正牌,而且熟知雷音瓮秘密,必须要设下韬略,才能寻机复仇。
最起码的,当初阵容现如今,只剩下我与alex俩人。他生死未卜,我最低限度要带着这坏小子逃离魔窟。而挡在面前的,可能是实力远超尸鬼女王的东西。虽然她无法用声鼓雷音灭杀我,但不计得失地死缠烂打也够我受的,最让我想不通的,她为何如此恨我?
我忽然就明白了嚎灵这对绝配组合,俩个妖人起先一直是我参透不了的困惑。他们几乎不带任何武器,只拿着一把破刀。咱们不妨扩展思维去想,假设妖人们没有遇上铁仙女成功闯进阴蜮,并去到水银心瓣,大概会怎么做?答案只有一个,他们有某种办法将自己在活着时化作嚎灵双杀,从而得到他们图谋的东西,也就是抓捕“兽突”这个人。
而能悄无声息穿梭万千敌军中,唯有弥利耶能办到,勿忘我姐妹素来看不上我,只将我视作玩物,常以这需要天赋作为借口回绝传授绝学。我肯定避不了法鲁克斯的锐眼,既如此,尖椒玻璃泡马洛已用不上了,不妨就靠这三个甩雷去试试身手,或许能寻到契机。
瓮门随着轻石按下缓缓移开,我投身一无所知的黑暗。范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大屋里,跪坐在自己死去的角落纹丝不动。我越过他身旁时,碎颅者正像只猫那般不住发出假声带的颤音,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总之,这个臂助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回头看向瓮门,它只在内侧有轻石,外侧还是花岗岩,合拢的时间大概为五秒。这也就是说,我可以获取三次逃生机会,牌面还是大大有利于我。
连续穿过两条过道,我距离第三座瓮房越来越近。起先魔女直愣愣追来,却一头闯进圆瓮小屋,动作到那时便停歇了。这亦表明,她始终在等第五个妖盒的出现,获得它们比弄死我更加重要。想着铁匣的出现,我渐渐有了领悟。跌入臭水前,铁布利希的矮男人判断它们是尸鬼女王的凤翼,也就是四个球型尖刺。而实际这东西是件穿梭时空的转移箱子,它被人为打开或者摧毁,便直接传入异世界的高台之上。法鲁克斯急着想拿走这些玩意儿,无非是为了图谋更险恶的勾当。换言之,上面的井底之蛙们,不知不觉中已毁了四个铁匣,却意犹未尽,打算继续焚烧第五个。而当这些东西全部凑齐,将会发生什么?我简直不敢想象,那很有可能将改变一切。不仅威胁到这条时空线里的人,也会报应到他们头上。
因此,当女魔窜进大屋,她头等大事便是去看高台,显然自己也不知它何时出现。只要不被她抱走,我就必须斩断这条虫洞般扭曲的穿梭端,在最后一只出现前将其劈碎捣烂。
想着,我蹑手蹑脚绕了个半圈,来到圆瓮小屋门前张望,之前出现的三只确实被抱走了,并在高台上留下一层轮廓模糊的烧灼痕迹。而第五个高台前仍蒙着薄砂,显然匣子还未传导进来。法鲁克斯特地跑来拿现成,可结果却很无奈,没准又回去高卧发梦了。可我总不能留在这等凶险之地等她再度出现,毕竟这里是女魔的老家。我需得加以设计,能在第一时间望穿破屋,利用她往返的时间差来破了妖盒谜局。
要解决这个问题很容易,无需时时刻刻调出第三瞳,这等耗费精力,东西没找到自己先垮了,实为不智。只需将镜灯调整位置,将强光打在高台上,使其阴影现在小屋门前即可。
想到此,我为自己高超智谋所倾倒,便决定立即动手。
谁知,当我前脚刚刚踏进,就感觉面前变得黑沉,头顶有只东西扑杀下来。魔女狡诈多端,她居然躲在我视线不及的小屋天顶,设下陷阱来等我自投罗网。我是图谋不成反为其所治。法鲁克斯跃到我背上,双手死命绞着长发,竟张开大口望着我脑门乱啃。一时间,各种血污和粘稠口水,顺着我头顶滴滴答答淌下来,瞬间迷离了双眼。我不停挥拳揍她,同时双腿发力猛蹬高台,将其重重撞进花岗岩里。趁她脱手,慌忙两个腾空翻跳回大屋中央。
“来,你这蠢透了的奥地利贱人,既然想撕打,老娘就陪你战到天崩地裂。念你悲惨遭遇大家都不忍下死手,你还真当我怕了你?既然你杀老马在先,老娘便送你下地狱,了却这段血仇!”我怒不可遏地吐完所有脏字,端紧刮刀安贡灰,向她一招手,道:“放马过来!”
女魔站在廊下,听完我一通怒斥,兴奋地狂啸数声,像颗炮弹般突刺上来。这种冲击我是捻熟的,首涅尸鬼就是这种攻势,利用速度外加体重一下子将人扑倒,随后便任其宰割了。我本可轻松避开,却更想试试自己实力,便迎着她直冲上前。当两具身躯撞在一起,显然我更胜一筹。虽然病恹恹的,但比这柴火妞丰腴得多,即便胸脯也比她大一轮。借助惯性我再度将其撞得腾空飞起,随后一个转身侧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将女魔当空踹落。
法鲁克斯还没来得及爬起,我已骑将上去,左右开弓狂甩她带血耳光,并揪住她淡金长发撞向石墙,一下子扯得满手都是碎发。再照这么下去,我迟早会被养成一名泼妇,虽然并非本愿,但我实在想给她些教训。这种婊气十足的大妞就是欠揍。不过法鲁克斯岂是池中之物,她见自己被个气力更大的女人一顿组合拳打得没了方向,便双腿噌噌几下蹬墙头腾空避过,丝毫不顾柔美秀发被牵扯,使劲脱出死角。我大叫一声不好,慌忙掏口袋,将上面带下来的一把散物往身后乱抛,女魔怪笑一声,学着我腾空翻跃出重围。
她将手指朝天一举,我凌乱的长发纷纷倒竖,背后发来一股无端怪力,将我猛地拖拽进石壁。撞上墙倒没什么,只是被拖出去的轨迹,沿途杵着两根花岗岩柱,脊背和手肘被它们刮蹭得鲜血淋漓,同时双手被这股力固定在墙头。女魔大概以为自己扳回一局,我岂肯容她放肆,便将掌心松开,安贡灰掉落下来,我使足全力一踢,破叉子飞旋出去,不倚不偏正中女魔眼窝。她惨笑数声,便抱住伤处蹲倒下来。限制我的那股怪力霎那间消失,我失了重心扑倒在地,却也是慌了神。老实说我并没想要弄瞎她,只想给她些教训罢了。
这毕竟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真狠下心来需要极大勇气,我毫无思想准备。女魔蹲倒在地,脊背从破衣烂衫下暴露出来,我只望了一眼,便惊得目瞪口呆。法鲁克斯整条脊椎都被人摘除,留下个巨大创伤,像条巨型蜈蚣爬在背上。更惊人的是,从这黑洞洞的豁口探进去,这具躯壳里竟空空如也,大部分骨架器官,全都不见踪影!
与我捉对厮杀的,实为一具皮囊,一具特殊处理过的皮囊。法鲁克斯根本就不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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