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辰那日见过裴昉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p>
吴小桐几次走到他的门前，都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就转了回来。</p>
她对胡元辰和裴昉说了什么一无所知，更对他们曾经的关系情谊一无所知，她只是一个天外来客，凑巧遇上了，救了胡元辰……而已</p>
而且，有些坎儿必须自己跨过去，有些事情必须自己想明白。</p>
忙忙碌碌的，热热闹闹的，一年走到尽头，除夕到了。</p>
忙碌了一天，除夕夜说好了一起过，大家伙儿就在福顺酒肆的大堂里摆了三张桌子，聚在一起吃年夜饭。</p>
吴小桐收拾利落走过来，桌椅已经摆好，杯盘碗盏也铺陈开来，各人脸上洋溢着喜庆，打着招呼，问候着。</p>
目光扫过大堂，几乎所有的人都到了，连吴大壮的老娘和几个小萝卜头儿也都到了，大伙儿齐聚一堂，往唯独差一个人……</p>
吴小桐往柜台后边看过去，看见大有站在多宝格子旁边，恍然之下，连忙叫过程充来：“程大哥，麻烦你跑一趟，拿上几个菜，送大有回家。忙着过年把这事儿给忘了，他爹娘也必定等着他回家过年呐”</p>
程充二话不说就应下了，霍氏听到这话，立刻去厨房里拿出一只食盒来，装了一碗红烧肉，一碗炸鸡，一碗炸鱼，还有一碗酥炸丸子，拿到吴小桐面前：“姑娘，您看这四样可好？”</p>
吴小桐瞥了一眼，点点头，又道：“拿个篮子，给他捡着馒头包子盛一篮子，让他带回去”</p>
这个时代，可不是物质极端丰富的现代，别说肉馅儿包子，就是白面馒头也是稀罕物，庄户人家过年也不舍得放开了吃的精细吃食。让大有给他爹娘带些回去，也是对大有的体恤。当然，也是对大有勤恳能干的奖赏。</p>
霍氏很快盛了一篮子馒头过来，吴小桐走到大有跟前，笑着将那食盒递到他手上：“是我不好，忘记让你回家过年了。不早了，你爹娘必定等着呢，你赶紧回去吧”</p>
大有却摇摇头，指了指胡元辰的房间，一边将食盒又递回吴小桐面前。</p>
吴小桐没接食盒，微微一笑道：“你就放心回去吧，这里有我呢”</p>
大有看看手中的食盒，又看看吴小桐，又是犹豫又是为难的。</p>
程充挎着一篮子馒头包子上前来，伸手勾住大有的肩膀，拉着他往外就走：“兄弟，你就放心回去过年吧，这儿哥哥替你照看着的”</p>
半拉半拽地带走了大有，吴小桐站在门口片刻，然后，开口招呼了一声，挑起门帘子踏进了屋里去。</p>
“我进来了”</p>
屋里，一灯如豆，胡元辰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颓废悲伤，而是端坐在窗前的案几旁，手里拿着一只雕花匣子，就那样静静地看过来，从容镇定地对上吴小桐的目光。</p>
“你，”吴小桐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询问，一声出口，却果断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略略一顿，吴小桐转了一脸灿烂随意的笑容，甚至带了些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还在这里？外头大家伙儿摆好了菜肴，就等着你一个人吃年夜饭，过年啦”</p>
胡元辰笑笑，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吴小桐坐了，然后将手中的匣子递到吴小桐面前。</p>
“什么？”吴小桐下意识地询问着，见胡元辰坚持，她也没多想，伸手接了匣子。然后，又有一物递到她的手里，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把纯铜的钥匙，吴小桐看了匣子上的一把铜锁……跟这枚钥匙大小相仿，款式一致，应该就是一套。</p>
她还没玩过这种古老的锁头，出于好奇，吴小桐就将钥匙捅进了锁眼中，咔嚓一声，铜锁应声弹开</p>
吴小桐顺利地打开了匣子，然后就看到匣子里放着几张纸，因为存放时间较长，纸张已经变得微黄。没等拿起来，吴小桐就看到了纸张上清晰工整的墨色字迹，还有略显模糊的红色印章。</p>
她的心头一动，却没有深思，而是直接将匣子里的纸张拿了起来，展开……</p>
右上角清楚地写着两个字：地契</p>
嘶，怎么是这种东西</p>
是了，刚刚她就觉得这个东西眼熟……老苍头可是把吴大壮三家人的卖身契都交给她保管了。刚刚她看到这几张地契的时候就看着眼熟，这回明白了，可不就是眼熟么，跟卖身契的格式几乎完全相同，只是内容稍稍有些不一样罢了</p>
抬头看向胡元辰：“怎么回事？”</p>
胡元辰微微一笑，从吴小桐手中接过地契，重新折好放进匣子里，扣上锁，再将匣子放回吴小桐的手中：“我的都是你的，这些自然也是你的。”</p>
吴小桐微微皱了眉，盯着胡元辰道：“跟裴家二公子有关？”</p>
胡元辰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垂了眼，略一沉默，复又抬头看过来，笑道：“多少有些关系，但并不多。”</p>
“我祖父等人陷在京城……却没想到被奸人所污，演我祖父投了叛军……我父遭受牵连，已经判了谋逆之罪枭首示众……我母亲亲人也都全部连坐……”说的很慢，不时地停顿着，胡元辰脸上的表情却一直平静，平静的让吴小桐有些莫名地心虚……她宁愿看到胡元辰流泪痛哭，也不希望看到他这般异常的表现。</p>
胡元辰继续道：“胡家已经不能有了，这些东西交给你，就是你的了。镇子上的……毕竟是受了我胡家的牵连，你操心受累，替我照看着他们些，至少不让他们饿死去……”</p>
吴小桐抿了抿唇角，没有答应什么，却反问了一句：“你如何打算？”</p>
胡元辰平静地看着吴小桐，微微笑着，道：“我要离开了……那么多人指着胡家背井离乡，我总得去看看他们。”</p>
“若是那边安然还罢了，若是……你就带他们回来，回来镇子上，不说别的，至少不会挨饿挨冻”吴小桐并不矫情，也不谈挽留，只给了胡元辰一个比较客观的建议。</p>
胡元辰笑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p>
吴小桐也笑了：“那，先去吃年夜饭吧”</p>
三桌年夜饭，每一桌都有冷热荤素十几个菜，这样的席面，平日里嫁娶婚丧等红白大事也用不上啊，这会儿却能摆出来让他们吃过年饭……老少男女无不喜悦，无不欢欣，无不兴致高昂</p>
吴小桐还让人从酒肆的地窖里取出两坛酒来，给大家伙儿过年。</p>
吃着喝着，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夜深了。</p>
“交子时了”老苍头突然道</p>
“吃饺子了”霍氏和徐寡妇几个人也在同时把饺子端上了桌</p>
“饺子交子，辞旧迎新，大富大贵呐”小桐笑着大声道，众人皆附和</p>
热闹欢畅中，过了子时，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开始。</p>
程充和徐褚在院子里点了篝火，然后将竹竿扔进去烧，噼里啪啦的脆响声响起，犹如鞭炮，却比鞭炮声音小的多</p>
霍氏站在吴小桐身边，低声道：“要是在京里，每年都有焰火的……”</p>
说到一半，霍氏突然顿住，觑着一言不发的吴小桐，抿紧了嘴角，心中暗暗懊悔：老太爷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夫人都不在了，京里也已经换了一番天地……她怎么大年下的提起这些事来了呢</p>
吴小桐却没有半点儿伤悲，神色淡定道：“焰火不容易，不过，咱们自己倒是可以做一些更响亮的爆竹”</p>
焰火，想要有漂亮的花型，是有很多技巧的，她是做不来的。但是配个最简单的黑火药，甚至棕色火药，对她来说却不是难事儿到时候弄上几个土制鞭炮还是没问题的……当然，安全问题要注意。</p>
看她没有不虞之色，霍氏暗暗舒了一口气的同时，难免又有些心酸。姑娘看来是真的忘却前情了，要不然，提及京中，她怎么会不伤感？毕竟当初老太爷老太太那般宠溺，姑娘也最依赖祖父母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