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些日子,霍氏早就收了初来的心思,真正安下心留在吴小桐身边伺候了。她早看了,姑娘长大了有了主意,性子却仍旧温厚纯善,她对那徐氏母子多多照应,能对刚买回来的几家老小多为考量,她忠心耿耿一心为主,还用担心姑娘将来薄待?</p>
再说了,她又不指望大富大贵作威作福,要的不过是衣食无虞,安然养老罢了。</p>
田氏碰了软钉子,讪讪地笑着重新捧了茶盅,正要喝呢,就听门外脚步声响,小丫头飞跑进来,曲膝道:“姑娘过来了”</p>
田氏连忙撂下茶盅子,站起身来。霍氏也笑着起身,对她笑着点点头,率先往门口走去。</p>
踏出门,那边碧桃跟着一位个子高挑纤细的……少年已经走过来了。</p>
那少年皮肤微黑,面容清瘦,头发攒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只用了一枝毫无花哨的竹根簪子,一身青灰色棉布短打衣裤,若不是在此地此时,见到此人,田氏大概只会将其当做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厮。但有碧桃跟着,又有之前小丫头的回报,她再觉得诧异,也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流落在外的裴家姑娘裴依依</p>
尽管心里有准备,知道姑娘;流落在外,指定是吃了许多苦楚的。但真正见到,田氏仍旧惊愕不已。眼前这个做小子打扮的,几乎没有了当初在京城老太爷老太太百般宠溺的娇娇儿模样</p>
霍氏却是看惯了吴小桐如今的打扮,看见吴小桐周身干净整洁,就知道她是收拾洗梳一番才过来的,心里高兴,姑娘尽管流落至此,却仍旧不会失礼,气度从容。</p>
笑着迎上前几步,霍氏曲曲膝笑道:“姑娘回来了……大老爷大夫人打发了人送了中秋节礼过来。姑娘想必还记得吧,这位是大夫人身边的田嬷嬷,如今掌管着大房的内院,是掌总嬷嬷呢”</p>
吴小桐没亲身体验过大宅门的生活,却也知道,从宅门里出来的,又熬到总管嬷嬷份儿上的,指定不会简单了。</p>
好在,她跟这些人没有利益冲突,她又不想着攀附,倒不用太费心思防备或者结交什么的。她来送礼,就当个送礼的看待好了。</p>
面上含笑,吴小桐淡定从容地看着田氏上来曲膝问候,不等她礼行下去,就伸手将她扶住:“嬷嬷莫要多礼。”</p>
说着,吴小桐回头向霍氏问:“大总管……”</p>
霍氏连忙道:“大总管由程充徐褚陪着去田里了……大总管之前替大夫人打理陪嫁庄子多年,对庄子上的活计甚是熟稔,由他看过衬度着,姑娘也好打算来年。”</p>
吴小桐垂了垂眼,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没说什么。一路进了屋里,吴小桐率先在上手坐了,然后让着田氏落座。</p>
田氏却不肯落人话柄,到底坚持着行了礼问了安,这才顺着吴小桐的意思在下手的竹凳上坐了。</p>
“看着姑娘真是瘦的多了,这许多日子,姑娘受苦了”田氏一落座就感叹着落下泪来,一边抹着泪,一边道,“当初大家都在京里时,三夫人和大夫人最相宜,说是妯娌倒比亲姐妹还知心,谁成想,不过分开不到两年,竟遇上这等塌天的祸事,京里老太爷老太太他们遇难,没想到三老爷三夫人也没能避过去,竟然就撇下姑娘去了……大夫人得了消息差点儿昏过去,就此哭了又哭,终究是磋磨的病了一场。霍妹妹也知道,大夫人的身子一直没有大好,总是心口疼……只说是悲伤老太爷老太太,又说三夫人伤逝摘了她的心,想起来就疼的慌……得了姑娘的信儿,原本夫人要亲自过来的,却实在是身子骨不及,来不了,只好让奴婢替她跑一趟。”</p>
边哭边说,难为她还能把话儿说的这般清楚。</p>
田氏说到此处,略略顿了顿,抬眼看向吴小桐,见吴小桐虽是面有戚色,眼睛也红着,却没有泪,心下惊讶一闪,随即也多少有些了然。看这位如此情形,流落在外之际,不知吃了多少苦楚,能够熬过来活下来,想必心比之前冷硬的多了,也是平常。</p>
“姐姐莫要伤悲了。大夫人待我们夫人和姑娘的一片心,我们姑娘哪里有不明白的……”霍氏笑着圆场面,一边说一边看着吴小桐,原本应该说几句存了孝心有心事奉之类的话,但心里转了几转,终究没敢自作主张,只微微一顿,笑道,“姑娘在京里时也一直跟大夫人亲近,当时三夫人还笑骂姑娘,要不是亲生还以为是大夫人才是亲娘。当初大夫人率先离京,我们三夫人固然不舍,我们姑娘也哭了好几日,一直要着找大伯娘呐”</p>
吴小桐默默听着两个嬷嬷打机锋,听着你来我往,倒是了解了过往。当然,她也知道这些话多有夸张,但大致意思还是能揣度一二的。</p>
听着两人一番往来,不分胜负,吴小桐这才抬起眼,看向田氏道:“这一路兵荒马乱的,倒是让嬷嬷受累了。”</p>
田氏略有意外,随即欠身道:“受大夫人吩咐办事,乃是奴婢本分,不敢说受累。倒是姑娘这般清苦,夫人知道了必定心疼……”</p>
吴小桐还想着,她若是再提接她回去,怎么回应拒绝,没想到田氏的话就说到这里,却没提接她的话。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隐约知道,田氏之所以这般,想必也是大夫人并不真的想接她回去。</p>
“大伯父和大伯母可好?嬷嬷说大伯母心口疼,郎中怎么说?吃着什么药?”吴小桐话题一转,问候起长辈来。</p>
“大老爷还算康健,就是跟了王爷迁至金陵,倍受重用,授命组建吏部,又兼理金陵府衙之事,公务繁重不堪……大夫人心口疼是伤心所致,请了许多名医看诊,都说需要悉心静养,时日久了,悲伤平缓了,心疼之疾方能好转了……只是,也都说了,是这一次大夫人伤心太过,伤了心气,以后这心口疼的毛病怕是落下了。”</p>
吴小桐皱了眉头,沉吟道:“落了病根儿……这倒是棘手了。”</p>
顿了片刻,吴小桐又道:“大伯母这般模样,悉心静养着,也慢慢寻访着名医,说不定就有那隐世名医,能求个秘方,说不定就好了。你回去,也多宽着大伯母的心些,故去之人泉下有知,只有盼着她好好的,她就是为了老太太三夫人放心,也该放宽心,养好身体才是。”</p>
这一番话,说的有条有理,不软不硬,既表达了自己的关怀之情,又阐明了道理,真真是……难怪霍氏说自家姑娘长大了平常人家十来岁的小姑娘可说不出这么一番话来。</p>
田氏暗暗收了些轻慢之心,起身规规矩矩曲膝行礼,替大夫人谢了吴小桐的关怀:“……奴婢们也是这么说的。姑娘能这般想这般说,看得出是懂事了,大夫人知道了,指定欢喜欣慰的。”</p>
吴小桐又笑着跟田氏说了几句,问候过裴家大房的几位堂哥,就吩咐霍氏,带田氏下去梳洗歇息去了。</p>
霍氏引着田氏去了西厢房,看着她安置了,就转了回来。</p>
吴小桐已经进了里屋,正站在窗前的案几旁描字帖。霍氏站在里间门口,看着那清瘦却挺拔的身影,曾经玉雪可爱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如今瘦了,高了,皮肤也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头发高束成髻,连块头巾也无,简简单单一身布衣短打,简朴的近乎粗陋的衣着,却丝毫掩不住她从容淡定非凡气度。若说,原来的姑娘娇俏可爱,如今,经历了种种之后,姑娘就如一块璞玉,打磨雕琢,渐渐地绽放出了光华。</p>
没有华裳,不插珠翠,不施粉黛,却从容淡定,气贵清雅,别有一番潋滟风华。</p>
霍氏感叹间,吴小桐已经写完一张大字,搁下毛笔,一边垂着眼看着自己写的一笔一划,一边随意地问道:“可安置好了?”</p>
霍氏连忙收敛心神,跨进门来,垂首回禀,道:“已经将田嬷嬷安置在了西厢歇息。这是礼单,请姑娘过目。”</p>
吴小桐转开眼,落在霍氏手中的一份靛青绢帛装裱的册子上。</p>
世道乱成这般了,裴家还如此讲究</p>
微微提了提眉,吴小桐伸手将礼单接过来,目光从一排排馆阁小楷上扫过,不过盏茶功夫,就将一份礼单看完。她之前听碧桃报备过,大致有了概念,看到这份礼单倒不觉得怎么吃惊。只是微微沉吟着,这份礼单对于她吴小桐自然是极厚的,但对于血缘至亲的侄女儿,也不算太过。</p>
霍氏觑着吴小桐的脸色,又补充道:“听田氏说,那一箱书和文房是赵家表少爷交待给她的。”</p>
吴小桐唔了一声,吩咐道:“嬷嬷去把两箱物事搬进来我看看。”</p>
“这个容易,箱子就在西次间里呢”霍氏应着就要走,却被吴小桐拦住。</p>
“既然在西次间,就不用抬了,我过去看看。”</p>
打开箱子一一细看之后,吴小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愉悦,嘴角翘起不说,连眼睛里的喜意都遮不住地流溢出来。</p>
等她从放书籍的箱子里,拿出一沓厚厚的足有上百张的手写字帖来,她脸上的喜色已经满溢开来,咧着嘴笑开来,笑的如百花初绽,灿烂无限。</p>
“嘿,还算你有良心,没有一走就把我忘了”</p>
霍氏在旁边看着姑娘的表情变化,心中暗暗惊讶,细细琢磨下来,不由揣测,姑娘这般看重这些书籍文房,是真的只是心喜?还是说,因为送这些物事的那个人?</p>
表少爷倒是一表人才,只是家人尽皆遇难,只剩下孤身一人……姑娘又是这般境况……将来两人能依仗裴家大老爷却毕竟有限……</p>
------题外话------</p>
亲们知道两箱礼物是谁送的吧?</p>
赵世彦,亲姑表,血缘关系太近了,不做男主候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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