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五十张 黑烟(1 / 2)

 ps:上苍从不锁死门

下卷五十章

吴队长从南边走出树林,走了三百来步时,一支箭射到他脚前,匈奴人警告他站住。【】吴队长举起双手,原地转了一圈,让对方看清楚自己没有带兵器:

“不要放箭!请通报赫连璝将军,我是朱龄石将军派来的使者。”

须臾,十来名匈奴骑士跑过来,给了他一匹马,把他围在中间,一溜烟跑进匈奴大营。树林在晋军控制之下,匈奴人没法伐木筑垒,而地皮又冻得硬邦邦的,没法挖掘壕沟,所以匈奴大营其实就是一座挨一座的帐篷。

此时正是午后两个时辰,太阳将西未西,吴队长的影子被投到他左后方的地上。匈奴人没有兜圈子,带着他一直往前走,这就说明陈嵩判断没错,赫连璝的中军大帐是在树林南方。暗暗数着马匹的步数,以便估算从大营边缘到赫连璝大帐的距离。他数到两百二十多下的时候,眼前出现一座牛皮大帐篷,比其他帐篷都要阔气,显然这就是赫连璝所在了。

赫连璝传出话来,叫晋军使者在外面等着。吴队长知道赫连璝这是在摆架子,但他正需要这个。赫连璝的大帐扎在一个小小土丘的顶端,虽然不算很高,但也可以俯瞰全营。他站在那里四望,看不见冰河的位置,只能看到连成一气的帐篷顶。想了想,冲着身边看着他的匈奴兵笑了笑;

“兄弟,给口水喝行吗?”

匈奴兵稍稍迟疑了一下,解下腰间的水囊递过来。

吴队长喝了两口。晃了晃水囊:

“水不多了呀。这荒郊野岭的,你们没水喝可咋办?好久没下雪了。也没有雪水可化。”

匈奴兵撇撇嘴,不吭声。

吴队长看了看他干干净净的下巴:

“看样子你还不到十八岁。没见过大阵仗。我跟你说,军队断水比断粮更可怕。没有水,干粮能够把喉咙划出血口子。我们出长安时想得周全,专门用马车拉了水,加上自带的水囊,撑个十天半月不在话下。到时候不用开战,你们渴得受不了,自己就退了!呵呵!”

匈奴娃娃兵见不得被围困的南蛮子这样嚣张,气哼哼地回了一句:

“谁说我们缺水。守着一河冰,还愁没水喝吗?”

吴队长一耸肩膀:

“你就一张大嘴瞎吹吧,难不成你们匈奴人长了两个**,尿得多也喝得多,老天爷还专门给你们一河冰!我咋就没看见呢?”

匈奴孩子脸上泛红,瞪了他一眼,用手一直西方:

“那不就是吗,走百十步就能把冰取回来!凿个窟窿,就是一口活水井。百万大军都够用,看我们能不能困死你们!”

吴队长做瞠目结舌状:

“乖乖,看样子你们真的不缺水,那我们还有什么盼头!”

现在轮到匈奴兵得意了:

“所以你们赶紧投降吧!”

吴队长已经心不在焉。恨不得立刻转身就回去,但干一行就要爱一行,做使者就要有使者的样子。该走的过场还得认真走,更何况没准还能再捞点油水。就在此时。一个亲兵出来宣他,说将军有请。

赫连璝满面红光。因为帐篷里暖和。身上有狐裘,身边有火盆。更因为高兴:据使者说,朱龄石和陈嵩都在林子里,他一想到要歼灭一大坨晋军,还能拿宿敌陈嵩的脑袋做夜壶,就全身的虱子都在笑。

看到使者进来,意态潇闲地指了指侧面一个矮几,示意他坐在那后面,叫人给他倒酒:

“是朱龄石将军派你来的吗?”

吴队长说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将军既然派使者来劝降,我家朱将军也想知道将军有没有诚意。他的原话是胡人不讲信义,屠杀俘虏的事情没少做过,所以不可轻信,要我来跟将军好好谈谈。

要换在往日,“胡人不讲信义”的说法早就让赫连璝大光其火了,不过今天他心情好,听到这话居然笑出声来:

“既然如此,朱将军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谈呢?”

吴队长习惯性地耸了耸肩:

“他都说了你们不讲信义,怎么会冒险把自己送进虎口?”

赫连璝轻蔑地摇了摇头:

“说到底还是朱龄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父皇在他城下,头顶上弓箭手虎视眈眈,还敢不穿盔甲和他面谈,他怎么就没有胆气来和我谈呢?他要是来,就算谈崩了,我也绝不会动他一根毫毛!”

吴队长说这话我回去可以跟他说,现在我感兴趣的是如果我们投降了,将军打算怎么做?

赫连璝说我的使者难道没有把话说清楚么?如果你们投降,将军们还是将军,军官还是军官,还带他们的原班人马,三军一个不杀,不遣散,不编入匈奴军队,但到底驻防在哪里,就是皇帝陛下说了算,我现在不敢说。其实就是让你们离南部边界远一点,以免你们哗变南奔。

吴队长说池水之战,陈嵩带兵杀伤很多大夏官兵,如今朱龄石将军要投降,陈嵩反对最力,他担心你会报复他。

赫连璝沉吟片刻。他内心确实非常恨陈嵩,也确实有报复的念头,但现在要紧的是先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给父皇一个大大的礼包。赫连昌去追击刘义真,势必要苦战一番,折损不少兵力,自己若是兵不血刃就带回来一打大将和数千官兵,那岂不是高下立判?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场仗,就是他们兄弟俩的擂台,谁的胜利更有光彩,谁就能占到夺嫡先机。天下军人,谁不知“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汉人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汉人还说过:无毒不丈夫。我今天屈一回。改天毒一回,难道已经成了降虏的南蛮还能咬下我一块肉来?先答应下来。再秋后算账!想到这,神情凝重地举起右手:

“请你回去转告陈将军。我赫连璝确实恨过他。但他是人才,是良将,我大夏一样爱惜重用。他若是诚心归降,我赫连璝既往不咎,若是有加害之心,天人共鉴!”

吴队长说这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也知道,北府兵没有打过败仗,军官们心高气傲。不少人觉得将军你未必能吃掉我们,说句你不爱听的,就是我,跟着朱将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也不太相信你们真能击垮我们。

赫连璝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太自大了,步兵困守林中,四围全是甲骑,居然还敢心存奢望?也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跟我在营中走一遭,让你看看我匈奴大军的战力!”

吴队长在心里念了一万遍感谢老天感谢菩萨。发自内心地欣然起身,跟着赫连璝出了大帐。

赫连璝叫人给他带来一匹马,带着他往东去。那里是校场,一群骑兵正在玩叼羊。赫连璝叫来一名校尉。说随便喊几名弟兄给晋使表演一下骑射。吴队长赶紧说这个就不必了,光看叼羊。就已经很开眼了,贵军的骑射甲天下,我们知道的。赫连璝得意地说那就让你看看我的家底子。而后带着他转到大营北侧,那里全是马车,敦敦实实装满粮草军资。赫连璝说我这一回不打算来硬的,就在这里天天喝酒吃肉赛马,软软地困死你们。等你们饿得手脚酥麻时,我的兵不用兵器,只需要绳子就能大捷,所以你们要识时务,现在归降是一种处置,到时候束手就擒是另一种处置,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吴队长唯唯。又往西走。这边是士兵营房和马厩,帐篷扎得纵横整齐,一列列之间的过道容得下三匹马并行。帐篷外的士兵看见赫连璝过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敬礼。走了百余步,果然到了河边。阳光洒在冰面上,说不清是暖还是寒。河对岸还是帐篷,一眼看不到边。吴队长目测了一下,距离河岸最近的帐篷大约五六十步。这个时令,刮的是西北风,所以匈奴帐篷都背对冰河,向东南方向开口。

回到大帐口,赫连璝说贵使进来喝口酒再走吧。吴队长说谢谢将军美意,我已经看到将军诚意,看到贵军威仪,这就回去复命,也好让长官们赶紧定夺,弟兄们尽快脱困,吃口热饭。

赫连璝哈哈大笑,说岂止热饭,我会杀牛摆酒给他们接风。

吴队长刚要下马步行回去,赫连璝说你不必下马,这马就算我送你的礼物,你骑回去吧。吴队长连连感谢,打马回营。

朱龄石和陈嵩其实只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但却恍如等了百年,现在看到吴队长不但囫囵回来,还带来一匹马,心才放下一半,及至吴队长画出地形图时,那一半也款款地放回胸膛里去了。

陈嵩立刻把朱龄石选好的三十名死士集结起来,说明自己的意图。今天后半夜,到了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他要带领死士,沿着冰河潜入匈奴大营,绑架赫连璝。此举若成,晋军就死地重生了。

吴队长从出树林到抵达大帐,步行三百来步,马匹迈了二百二十步,算下来大帐距离树林直线已经过了人行千步。这就是说,死士们要沿着冰河桥没声息走这么远,再向东潜行百步。假如没人查觉,他们可以兵不血刃地达到目标;就算有人惊觉,在那个人人睡得手脚酥软的时分,三十名骁勇剑客杀过百步也是很轻松的任务。

人手一把长剑、一柄匕首、一架连珠弩,兵器都用烟熏黑;轻身疾进,都不穿盔甲,皮褂上清一色套黑布外罩,脸上蒙面罩。今夜他们不是兵,是一阵无声的黑烟。

按照约定,陈嵩一旦得手,就发射三支响箭。朱龄石接到这个信号,立刻整顿三军,准备出发。

朱龄石说如果失败呢?

陈嵩说没有失败这一说。我担心的是赫连璝大帐离河边太远,现在既然是这点距离,我们用这种打法。就一定不会失手。

朱龄石沉默了一阵,说万一失败呢?比如赫连璝今晚没有住在大帐里怎么办?

陈嵩无语良久。最后说那我就在他大帐边抓个活口问出他住哪里。如果这样也没用,那我会到马厩偷马。而后在后营放火烧粮,你看到火起,立刻变守为攻,纵火放箭,大声呐喊,快战一阵后即刻脱离,全军拼死东去。舍此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朱龄石点点头。倘若只能如此,我自当奋力一决。

时辰熬到丑寅之间,陈嵩带着三十名死士。集结在树林南边的冰面上。

向两岸望去,匈奴人在营房边缘点了无数篝火,旁边有人盯着树林。游骑在来回巡逻,不过他们不敢离林子太近。

他们在战靴地上绑了厚厚的干草垫子和蒺藜条,这样可以防滑。黑暗中,朱龄石重重地抱了陈嵩一把,什么都没说,做了个出发的手势,而后拍拍每一个死士的肩膀。这些清一色都是青年军官。战力绝非寻常士兵可比。这一击虽然轻巧,却必然是一击毙命;但如果事情不成,军中最精良的中下级带兵官,也就全都折损了。好钢用在了刀刃上。刃砍缺了,刀也就废了。

陈嵩走在最前边,死士们鱼贯跟上。

这是一个晴天。月亮虽不圆,却也朗照。好处是他们可以看清楚目标。坏处是他们容易暴露。

陈嵩猫着腰,每走几步就停下听左右岸上的动静。他宁肯慢一点。也不远有半点闪失。

除了他们自己的喘息声,没有任何声音。

连夜枭的声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