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四十三章 城下之约(1 / 2)

 ps:强者之间,一切好说

下卷四十三章

军医用小刀割开陈嵩小腿上的伤口,用镊子摘出箭头,确定箭头上不带毒,在一旁看着的朱龄石和郭旭这才长出一口气。中文..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到两个受伤的游骑兵回来时,朱龄石已经认定夏兵的埋伏缘于韦华叛变。按照他过去的带兵习惯,没跟着郭旭去的那二百多步兵,纵然不砍头,也要吃军棍,但这次他只是皱了皱眉眉头,就让他们上城墙值守去了。此时一兵一卒都是宝贵的,肢体和心气都伤不得。

他内心已经做好了折损两千精骑和两员猛将的准备,所以当陈郭二人居然带着近千名骑兵和百十号步兵返回时,那种惊喜是他平生所未品尝过的。

但喜悦很快就过去,巨大的焦虑把所有人都压得扁扁的。

下一步夏军会如何行动?

朱龄石此时反倒希望夏军立刻攻城,因为这就意味着刘义真那边更安全。刘义真带了一万多精兵,指挥官都是百战悍将,匈奴人要吃掉这支部队,怕是要死不少人。与其被削弱后再攻城,不如直接攻城。

好像是为了应征他的想法,午餐刚过,城外就响起连绵的号角和鼓声。

匈奴大军兵临城下了。

朱龄石安顿好陈嵩,带着郭旭和斛律征登上城头。此时得到禀报,四门外都有夏兵,虽然他们的兵力还不足以围困长安,但一早派到东方去的游骑已经被挡在外面。刘义真那边的消息隔绝了。

朱龄石眼前,是一片甲胄和兵器的海洋。城北的匈奴人目测上万。分成了十个千人队。距离城墙最近有一个队,他们身后是三个。在后面是五个,最后面一个围住一辆巨大的车,车上扎了一顶帐篷,车周围的骑士盔甲更鲜亮,想必那就是赫连勃勃御驾所在。

在三联队和五联队之间,有一辆高大的冲车,上面架了大鼓,有人挥舞各色旗子,指挥三军进退。那就是前敌总指挥了。此时那人用两面小红旗做了一个动作,城北的万余匈奴人发出一声呐喊,城东城南城西的军队依次传声,就好像一阵滚雷围着长安转了一圈。城墙上的老兵还好,刚刚招募来的流民新兵已经两腿发抖嗓子眼发干了。

朱龄石看了一阵,知道夏军没有攻城的意思,因为来的都是骑兵,没有带一样攻城装具,云梯冲车攻城锤。一无所见。但他立刻就想到赫连勃勃根本就不打算为了攻城而折损人力,他在等着瓜熟蒂落。立刻传令下去,只要匈奴人不爬城墙,城上只看不动。不许发射一支箭扔一块石头。

短暂的寂静过后,匈奴军阵中走出一小队骑兵,人人身穿重铠。带着大盾,马也披着甲。只露出口鼻眼睛和半截腿。走到城下,有人用汉话向城上喊:

“晋军弟兄们听着。有人跟你们说话!”

有一个人走出来,裹得像一只铁蚕:

“弟兄们,我是韦华,我来给大家指一条生路!”

城上立刻一片骚动,所有人都在扶着垛口倾身下探仔细看。

果然是他!

朱龄石虽然早已做好韦华投敌的思想准备,但真看到此人从敌人阵营中走出来时,依然被腹中喷涌的愤怒激得满脸狰狞眼睛冒火,几乎有眩晕的感觉,一只手下意识地攥紧佩剑,靴子不自觉地在地上跺,好像它们就要生出翅膀,托起主人飞下去,一剑结果了这个人可得而诛之的无耻叛贼。

韦华显然知道城上人的心思,此刻骑在马上,仰面望着过去的同袍:

“朱龄石将军,各位弟兄,韦华跟着刘裕卖了那么多年的命,最后还是被他扔在长安自生自灭,他那个荒淫无耻的乳臭小儿现在自顾自逃命去了,留下各位困守孤城。各位想想,刘裕要篡位,要镇抚江东,怎么舍得派一兵一卒来救援。长安城里存粮本来就不多,还要被刘义真带走一半;大冬天的,柴火又断了,大家说这城怎么守?与其为长安殉葬,不如听我一句劝,愿意效忠大夏的,陛下爱才,绝不吝啬官位!愿意回江东的,大夏给盘缠,绝不阻拦。你们只要打开城门,就万事大吉了!”

城上一片岑寂。

在韦华的设想中,这是意志动摇的第一步。他在城中的时候,其实就听过文武官员私下议论过长安局势,他刚才说的,不过是大家都想说而没有公开说的话而已。现在匈奴人大军压境,长安城旦暮且下,这样的声音就会变得更强,从里到位侵蚀守军的意志。

只是他忘记了一条:这世上的很多话,自己人说是一回事,敌人说是另一回事,自己人帮着敌人说又是另一回事;说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帮着敌人做又是另一回事;在酒场上说是一回事,在战场上说是一回事,把酒场上说的话搬到战场上,而且替敌人说,又是另一回事。

没等朱龄石张口痛骂,城上突然卷起一阵声音的狂风,那是守城将士用最脏的词儿来问候韦华的“狗娘”及其若干代祖宗。几乎同时,朱龄石的禁令被自动打破,不知道多少人向韦华开弓放箭,密集的箭头打在他厚重的铠甲上,发出刺耳的叮当声。一旁的匈奴骑士立刻围拢过来,打算簇拥着韦华回去。

斛律征跳上垛口,拉满弓,瞄准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弦鸣。就在韦华即将被包裹圆满时,斛律征的箭穿过合拢前的最后一道缝隙,正射中韦华坐骑的小腿。马匹长嘶一声,一个趔趄歪倒在地,把韦华掀翻在地上,头盔滚落一边。他也许是担心第二箭会射中他的脑袋,赶紧用双手抱住头。不过此时他已经被匈奴骑士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一群人在城上晋军的哄笑声中移回大阵去了。在空地上留下一匹倒地悲鸣的马。

斛律征跳下垛口:

“可惜了那马!”

城墙上的人们暂时忘记了巨大的危机,沉浸在这一箭带来的快意里。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阵低沉的鼓声。

冲车上的匈奴将军用一面小蓝旗画了一道弧线,匈奴官兵策动坐骑。原地转身离去,四万多只马蹄子在坚硬的地面上敲出震人魂魄的雷声。

城上晋军面面相觑,不相信一箭就足以退敌。

果然,大约退出一里地左右,又一通鼓声一个旗语。匈奴大军止住掉头,面向长安。短暂沉寂后,重新从阵尾变成阵头的第一个千人队突然策马,蹄声隆隆地冲向城墙,在离护城河五十步左右的时候突然向左兜转。骑士们在飞驰中向城头放箭,密集的箭像风一样卷向城头,不少飞过城墙落在城里。紧随其后的八个千人队如法炮制,不到一炷香功夫,已经向长安城北墙射出数万枝力道凶猛的箭。

朱龄石下令官兵隐蔽,不必回击。只要躲在垛口后,这个角度飞来的箭伤不着人。

但他能看到新兵已经面无人色。

九个千人队示威完毕。城下突然鼓乐大作,气派堂皇。朱龄石直起身子一看,刚才在远处的那辆带着帐篷的大车。已经在近卫骑兵护卫下,缓缓驶过来。

赫连勃勃来了。

这个人名震华夷,靠举世罕见的铁腕,建起了铁打的统万城。锤炼出一支凶悍的匈奴大军,此前只听过名字,今天终于要面对面了。

大车好像根本不在乎城墙上有弓箭。居然一直走到了护城河边上。

城墙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帐篷的帘子掀开了。

走出来的人没有穿盔甲,只有一身黑色长裘和一顶黑色皮帽。中间是一张白皙的面孔。

朱龄石一时忘了这是在战场,险些发出一声赞叹。江东号称人物繁盛。有的是风流儒雅玉树临风的高门公子,但和眼前这位匈奴皇帝相比,竟然都显得粗糙了。真不能想象,这样一张俊美精致的脸,怎能镇抚住彪悍桀骜的北方游牧部落!

勃勃站在大车上,缓慢而清晰地问了一句:

“你们谁是朱龄石啊?”

朱龄石突然觉得自己虽然站在城墙上,居然显得比勃勃矮小。他探身出了垛口,冲着勃勃一招手:

“我就是,你是赫连勃勃吗?”

勃勃一点头:

“朱将军,我俩这样是说话很累,你不如出门和我谈。”

朱龄石一愣,看了一眼身边人,大家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这时听见勃勃的笑声:

“朱将军,你灭蜀破秦,叱咤风云,怎么临事如此小气!你担心我乘机抢城是吗?我连盔甲都不穿,就是为了显示谈判诚意。你城墙上有神射手,如果我有异动,一箭就可以射死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龄石脸一红,决心下去一会。

斛律征说干嘛要多此一举,我射死他好了。他死了,匈奴军队不散才怪。

一种奇怪的力量按住朱龄石,不让他狙杀勃勃。后者轻裘缓带前来,带着一种王者的雍容,让人不能轻举妄动,虽然知道这种王者威仪是血染出来的,包括晋军将士的血。朱龄石扪心自问,暗暗觉得晋朝皇帝远不及勃勃这么英姿勃发,就是刘裕亲来,面对勃勃,怕也是不能于气度上有所凌驾。再者说,勃勃既然敢这样做,想必是已经有安排,杀了他,怕是无补于大局,只能猛增匈奴人的仇恨,带给长安更大的劫难。

他让斛律征和十几名硬弩手在城上瞄准勃勃,让郭旭带人准备好塞门冲车,一旦匈奴人有夺门迹象,城上发弩,城下塞门,一举粉碎其异图。

看到城门打开,朱龄石单骑出门,勃勃一点头。他站在车上,朱龄石骑在马上,两人正好彼此平视。

“刘义真走了,将军为什么不跟着走,难道不知道再守下去死路一条吗?”

勃勃的语气里毫无威胁之意,像是老朋友拉家常。朱龄石知道在这样的聪明人面前没必要耍小聪明。乃直言相告:

“龄石受命于宋公,不到山穷水尽。不会放弃长安!”

勃勃点点头:

“好个山穷水尽!我佩服将军的胆气,但也看不上你的迂腐!你明知没有出路。还要在这里死守,就算你不怕死,也要为你的手下和长安父老想想啊,为了一座注定要丢掉的城池,配上成千上万的人命,值吗?”

朱龄石在马上挺直身子:

“北府兵自成军一来,从没有不战而屈过,朱龄石肝脑涂地,也不会开此先例!”

赫连勃勃微微一笑:

“将军就没想到一个既成全我也成全你。我拿我的长安,你保你的体面的做法吗?”

朱龄石说愿闻其详。

勃勃跳下车,打了个手势,有人从车后搬出两张胡床,他坐了一张,示意朱龄石过来坐另一张。朱龄石略略犹豫一下,跳下马走过。勃勃的一名亲兵走过来,示意他摘下佩剑,却听到勃勃说别动朱将军的剑。

两人在胡床上坐定。朱龄石再仔细看勃勃的面容,终于看清他下撇的嘴角和眸子里的寒光。但此刻勃勃满脸春风,丝毫不像是和敌方将领谈判,倒像是和一个老友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