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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 阿宝Simon 0 字 2022-09-03

如果一定要攻占所有山头,那就不是一家的事了,我们这些工业机器人企业恐怕还得进军材料工业。大家都知道,日本是材料大国,它们非常成熟的技术,我们还在实验室的基础阶段,至少有10年差距。就算我们咬牙自主生产出所有材料了,机床呢?芯片呢?还有更要命的,标准呢?我们现在用的伺服总芯技术,它所有的标准,所有的定义,没有一个是我们中国人制定的,全部来自于欧洲和日本。”

场里鸦雀无声。这个话题太沉重,黄立工所说的无可回避,每个人的呼吸都很重,压着这片寂静。汪自强绷着脸,怎么说他也是行内的风云人物,从未有人敢在公开场合和他辩驳。他注视着黄立工,认出他来了。这个年轻人以前见过。那是几年前,刚创立睿立科技的黄立工,工业机器人新兵一枚,到华普机器人拜过码头。

华普集团的主业是汽车,一直致力于创立有国际竞争力的国产汽车品牌,华普机器人是其开辟的新事业板块,集团董事长汪自强亲自挂帅兼管。黄立工一进入华普机器人的大厅,就看到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中国汽车,自己造”的粗黑大字。进到汪自强办公室,马上领略到这位掌门人的风格同样是粗黑有力。聊了几句,汪自强知道黄立工是学工业出身,不是名校毕业倒还好,但是一直在做市场,认为又是一个混进行业赚快钱套资金的投机者,语重心长地告诫,工业机器人意义大、风险大,需有为国牺牲的决心,慎入。便逐客。

难道是为了几年前这点事过来砸场子的?若是如此,我就要更看不起你了,汪自强暗哼一声。但他旋即否定掉这个想法,这个年轻人说话虽然刺耳,务求一鸣惊人,难免滑入耸人听闻,但有思考有深度,并非以前所以为的投机者。一思及此,王自强内心竟然有点儿欢欣,他以匡扶为己任,看人视事便不着眼于竞争或得失,而更多落在为国之大事业凝聚人心、团结人才。见投机者有多厌恶,见真才干者就有多青眼。他心里瞬时有了决断。

“……自主创新当然是我们的梦想,但是通往创新的路上就只能搞创新吗?就算是组装,如果能组装出新意来,也未尝不是一种创新。回看中国工业这几十年的发展,我觉得是个四步曲。首先,别人有场子,什么都比我们厉害,我们就要想法进场;进入别人的场子里,先学会怎么玩;现在我们在第三步,学会怎么玩了,那就学着玩得更好;在他们的场子里,按他们的规矩,玩得比他们还好。等到有一天,他们得跟着追着我们,我们才有可能把这个场子变成我们的场子。那就是我们掌握命运的时候!”

汪自强把手举起来,在空中鼓掌,场里跟着响起猛烈的掌声。

“后生可畏。”汪自强拿起话筒,洪亮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听到这番为国为产业的思考,很难得。我相信你是这么做的,这更难得。”他顿了一顿,缓缓扫视场里每一个人,目光锐利,像鹰王在空中游弋,巡视着自己守卫的土地。场内所有人都被他目光所慑,静默地等待着。“大国工业。什么是大国工业?是有哪家企业,哪个部门代表着大国工业吗?!不是的。”汪自强指向黄立工,“你是大国工业。我是大国工业。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大国工业!大国工业是由我们每个人,每家企业组成的。”

他的手指向场里的每个人。“不是所有的企业都要去攻占山头,而是所有的山头都必须被攻占。各位,共勉。”

论坛结束。汪自强站起来,正要往下走,看到黄立工还站在那里看着,一丝微笑掠过嘴角,“黄先生,晚上没事的话,喝个茶聊一会?”

话筒没关,他的声音本就响亮,通过话筒隐约传到全场。场里的人齐刷刷看着黄立工。攻占供应链心智。黄立工按捺着心头的激动。初战告捷。他手举过额头,轻轻敬了一下。

汪自强微微颔首。

“汪总是军伍出身?”黄立工举起酒杯。

“今晚不多喝,明天还有要事。”汪自强举起杯子,点了点头。“我父亲是老兵,他参加的最后一场战争是抗美援朝,在枪林弹雨中,为国出生入死过。他生于微贱,终于荣耀归故里,是我的骄傲。”

“敬老爷子!”黄立工敬重地碰了一下杯子。

“我也算是老兵,参加过对越自卫战,受过伤,没有辱没家风。”汪自强喝了一口。

“上得战场,入得商场,难怪大家说起你都很敬仰。”

汪自强微微摇头,放下酒杯,“一回事。说到底,这也是一场战争。在科技和市场上的战争,其实更不好打。”

“我也喜欢把市场当作战争来打。”黄立工说,“可是,汪总,企业之间的竞争并非就是你死我活的,也可能是双赢的。”

“你上过战场吗?”

黄立工摇头。

“你对真正的战争一无所知,都是想象。你以为战争就像书里电影里一样,像下棋一样?”汪自强挺直了高大的身躯,一时间像是回到三十多年前的青春岁月,在战壕和炮火中度过的青春岁月。“你上过战场就明白了。炮火永不停歇,到处都是炙烈的光,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是震耳的轰鸣,什么听不见。只能拿着枪,往前冲,你什么都不会想,只有一个念头,要活着。你要活着爬到那个山头,活着抵达那个终点。没有东西可以阻挡你;挡在面前的,都要干掉。”

他拿起酒杯,一口干掉,把杯子倒扣在桌面上。今晚不喝了。

“做企业的,难道不是这个感觉吗?”

黄立工凝重地点头。“所以,你下午在论坛上说的那些,是真的那么想的?”他忽然想起汪自强说着必须要攻占所有山头时严肃的表情。“你不认同我的观点?”

“你知道战士在战场上是怎么死的吗?”汪自强说,“不是死于敌人的正面攻击,往往死于流弹,甚至是自己人的流弹。”他这话里似有所指,黄立工玩味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接着说,“老兵的职责,就是整束我们的队形,教会我们的新兵,再慌乱的时候,枪口要对着哪。教会他们,带领他们,怎样在自己人的队伍里,保护别人,保护自己。”

窗外有风掠进来,空气中似乎不停轰响起听不见的炮声。

“你说的是对的,但你还不是老兵。”

黄立工伸手按着汪自强倒扣着的杯子,慢慢地说,“汪总,我一定要把你这个杯子给翻过来一次。”他慢慢翻过杯子,往里面倒酒,一口的量,四分之一杯。给自己满上后,手托杯底,以晚辈执礼的方式举起杯,“敬老兵!”

“为你破例一次。”汪自强拿起杯子,略高过眼睛,“敬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