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世 三十一(1 / 2)

 从姑苏至帝京长安,若走水路需要一个月左右,林海出发时将将初夏,走陆路回到长安已是深秋了。

在江南时还算太平,尹绍寒在淮安辞别,林海一行人过了徐州进入山东时,在一处荒山野岭林四生了场病,就近找了个村子借宿养病。那村子不甚富庶,家家户户都一贫如洗,突然来了林海这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不少人都过来看稀奇,当天晚上葭雪就抓到了两个来偷银子的小贼。

林海原想送去见官,那两个小贼却痛哭流涕地磕头求饶,说他们是佃户,今年收成不好,七成的粮食都给了主家,剩下的三成粮食就是一家子一年的口粮,还没装进米缸就被来收租的官吏一粒不剩地带走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盗窃,磕得头破血流,求林海不要送他见官,家里老小还指着他,若进了监牢,不死也要被折磨成残废。

林海心生怜悯,放了他们,这村子却不能再留了,次日一早就急急离开,家贫不是盗窃的理由,但若无官府的苛捐杂税,给百姓留条活路也不至于此。

举人功名以上田地可免赋税,就滋生了许多人将田地挂靠在有举人功名的人名下以此逃税,朝廷能征收的赋税少了,官吏能捞的油水也少了,这方面紧缩,就要从别的方面找补回来,最终主家得了租子,官府得了好处,皆大欢喜,他们才不会管佃户的死活。

林海很早就读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之句,当亲眼看到,才理解这几个字的真正含义。

那么……林家的佃户,是不是也跟这些人一样呢?

林海突然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震,家中中馈都是母亲在执掌,他从来没有看过家中田产铺子的账本,只知道姑苏老宅的田产出息是四六分成,比之别家,对佃户已算是厚待了,却不知佃租之外,佃户是否还被其他巧立名目的赋税盘剥过呢?

进入山东之后,林海突发奇想想去孔子故里曲阜游览,在曲阜留了五天。

孔子祖籍曲阜,孔家传承至今已有千年,代代大儒辈出,被当世尊崇,孔家嫡系一脉虽未科举入仕进入朝堂,但朝中官员却得对其礼敬有加,曲阜城中孔家居首,知府都得退避三舍。

林海虽有心拜访孔府,但孔家和林家没什么来往,他自己也只是个小小秀才,算不上什么人物,就此作罢,只去了孔庙祭拜孔夫子。

葭雪一路上都做小厮打扮,为了林海的安全,他去哪里她都得跟着,从孔庙祭拜出来,葭雪又看到远处一排宏大石林,比附近的建筑都高许多,阳光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下一地阴霾,和周围格格不入。

“大爷,那是什么?”葭雪见识有限,没见过这种建筑,指着远方逆光的高大石林向林海询问。

林海抬目望去,目数之后解释道:“那是贞节牌坊,也不知谁家的,竟有十五座,果然是圣人故乡,节妇烈女真多。”

林海说得轻描淡写,葭雪却忽然觉得脊梁骨发冷。

贞节牌坊,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她想起母亲说过的那个胡家大奶奶,十六岁就被“自愿”殉夫的贞洁烈妇,被钉死在棺材里绝望的求助,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区区一条命,怎比得上这贞节牌坊的荣耀。

这些牌坊代表的是荣耀,是切切实实的利益,在这些面前,谁还会理会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她到底是不是自愿,都已经不重要了。

葭雪忽然对曲阜这个陌生的城市变得极为厌恶。

她想,只要有贞节牌坊的地方,都是她讨厌的地方,那么这个天下,大概还真没有几个能让她喜欢的了。

她喜欢不喜欢,都是无关紧要的,在别人看来,一座城的贞节牌坊越多,就越能证明这个地方民风良好,礼教深入,名声那自然也是极好的了。

林海没走几步路,忽有一阵哀乐飘入耳中,前方来了一排身着丧服打幡撒纸钱的队伍,缓缓地向城南移动而来。林海站在路边避让,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棺材,大概因为死者年岁不大,棺材比平时所见的小了很多。

“这是前几天那个自尽殉夫的陈姑娘么?”送葬队伍走过离开,葭雪忽然听到几个路人的低语,霍然停驻脚步,胸口似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另一人小声赞道:“正是呢,陈家姑娘年方十二,夫婿早亡,未嫁殉夫贞烈至此,堪称典范!陈家那贞节牌坊就不是十五座了,过几天等官府上报,又能起一座新的了。”

“可我怎么听说不是自愿的呢。”有一个人讥诮地笑出声来,“有人说陈姑娘上吊的时候哭着闹着不愿意,陈家一碗药把她给药哑了才……”

“胡说八道!”另一人厉声打断,怒气冲冲,“陈家一门贞烈,从来没有改嫁的寡妇也从未有过退婚的女儿,你如此污蔑陈家,是何居心!陈姑娘殉夫时你看到了?道听途说也敢传播谣言!”